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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她起先以笑脸攻势面对她的小邻人,微笑,再微笑,等他们逐渐接受她的笑容时,她撒出另一种甜蜜的饵──每天的太妃糖或巧克力──让他们像一只只逐渐适应由人们手中取食的小鸽子,他们开始对她回以热情的微笑,熟络的喧哗,不过将近两周的时间,小孩子们已不忌讳庄颐那冷淡脸孔,很能处之泰然的在他们身边绕来窜去,追逐嬉戏。

  有一次,庄颐忍不住嘲弄着:“不愧是小儿枓的护士,才几天工夫就把这片草地一变而成儿童乐园,我是不是该担心哪天你要把雾庄变成托儿所?”

  水仙只是哂然的笑笑,知道要他做到如此的“和平”已诚属不易,她才不会笨的再以俐齿去破坏它。

  当然,这只不过是水仙认定的和平的“一小部分”,而他的充分合作,令水仙的胆子变大了。婚后的第一个星期假日大清早,她趁每个人都还在梦周公时,就擅作主张的潜进他的书房,去整理那些连淑姨都不敢动的东西。

  水仙的立意是好的。谁都知道一个整洁安宁的读书环境能增加读书效率。但最重要的,她希望登门造访他书房的人至少有一张椅子可以坐,而不必站到脚酸或者……坐到他的大腿上。(这只是一点小回想,溯源到她第一次站在他书房,并一不小心被他拉坐在他大腿上亲吻的那晚。)

  她清理了约三个小时,整座书房已现出焕然一新的模样。把书归位后,空间变宽敞了,挥掉灰尘后,墙上那几幅出于庄颐自己手笔的书法,看来更雄浑磅礡了。她背着门替他加了一把极舒适的、可坐可卧的长沙发,并把他摆置在橱柜里的萨克斯风擦的光可暗人,还在略有霉味的室内洒上她最珍爱的水仙花味香精,屋内所有灯具及百叶窗,在她擦洗过后,变得明亮而真实。除了不知道该拿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实验仪器怎么办之外,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满意极了。

  可是,书房的主人似乎不太欣赏她这个免费女佣为他书房所做的一切努力。那天他醒来,脾气已显得有些暴躁,在发现书房里的一切时,他几乎大吼了起来。

  “搞什么鬼?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书房?”这是他那早给她的精釆开场白,这一吼几乎吼醒了沉睡中的雾庄。

  水仙被他恶劣的态度搞得有些情怯,但淑姨在飞奔而来之后所展现由讶异转为激赏的表情,令她大受鼓舞,由淑姨那种想要抚掌称快的微笑模样,水仙更肯定自己的做法不只正确且获得支持。

  于是她理所当然,慢条斯理的答:“是‘和平’允许我这么做的,难道你不想要和平了吗?”她又反问。

  这次他依旧愣了愣,茫然的四顾他的书房数秒,莫可奈何的喃喃低咒:“该死的要胁!该死的和平!”

  淑姨则咯咯笑着,拍拍水仙的肩背说道:“多么不凡的成就啊!你把寂寞昏暗的狼穴变成了明亮的诗人宫殿。”

  又一次大获全胜!

  水仙在沾沾自喜这些改变之余,仍不忘计画她最难得逞的一个想法──她渴望鼓动庄颐再去做一次完整的腿部诊查。她几乎可以预感他的双腿并未真的完蛋,有几次她曾看见他穿晨褛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晨褛下露出的那双腿是那般的修长完整。

  这是令人惊讶的情况。按正常来说,一个腿部缺乏运动将近十年的人,他的肌肉会快速的萎缩,根本不可能健壮的像正常人,除非,他持续且恒心的做复健。

  问题是──有哪个人会在明知复原无望时仍持续不辍的做复健?可能这个人毅力过人?不死心?有病?或另有隐情?

  反正水仙是决意要探勘出庄颐腿部的功能究竟还剩多少?她认为改善一步是一步,而如此的努力若有成果,她相信自己近十年的罪疚会得到相当的纡解。

  想归想,水仙也知道想实践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要庄颐上医院,先斩后奏绝对行不通,她总不能用捆的把他捆去。可是以庄颐的多变,先奏后斩可能更不利目的。

  思虑良久,她决定去跟他讲理。

  婚姻的第十二天,她在千思万想了千万回之后,鼓足勇气兼硬起头皮去敲他那焕然一新书房的门。

  门打开的剎那,他只睨了她一眼,就毫不留情的讽刺:“多礼小姐,你不觉得敲门对你我而言很多此一举吗?尤其是在你把我的书房变成廉价香水工厂之后。”

  如此的开端似乎很不祥。什么叫廉价香水工厂?

  水仙是过了须臾才想通,原来他在挞伐她以香水令他的书房“满室生香”了!真是不识好人心,水仙咕哝。

  “它们才不廉价!”水仙太过认真的抗辩。“它们可是我生命中最昂贵的奢侈品。”

  “它们?”

  “水仙花味的香水,它们贵得离谱。”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真该对你的慷慨感激涕零罗?”他用一种根本不像感激涕零的草率语气说道。

  “算了,那只是举手之劳,帮你去去霉味。不过如果你真想表示感激,涕零倒也不必了,你只须看在和平的份上,答应我另一项建言。”逮住机会,她半点都不迟疑的加以利用。

  “又是和平!”庄颐满脸嫌恶的瞪着书架低喃,彷佛不懂她为什么能想出那么多“和平”之举?“你究竟想建言什么?”他很不耐的问。

  “我想……建议你上医院去再仔细的做一次检查。”

  “检查什么?”

  “你的腿!”

  “幸好你不是指我的精神病!”他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的揶揄:“你知道,最近我已被你无谓的和平搞得神经兮兮了!”

  水仙懂了,原来他在抱怨“和平”来得太频繁了,不过她可没蠢得不懂擅加利用机会。“这意思是只要看的不是精神病,你就同意上医院?”

  庄颐微笑,笑得很诡异。“我记得我们都同意战争与和平的条件是对等的。而和平既已成立,我也的确充分配合了你所谓的和平,所以现在,我也想分和平的一杯羹,索取某些──和平的好处。”他把轮椅往前移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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