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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她甜中带苦的微笑再次令扬之动容,他像个朋友般轻握了握她的手,明晰的用唇语说:“我明白。”

  仿佛得到知音者的共鸣,烟如翻过一页纸张,接着写:“后来,我逐年长大,心智也渐臻成熟,偶尔到父亲的医院帮忙时,给了我更多的启示,我逐渐想通了,成为蒲岛太郎那样的人并不好,才在仙境里待三天就等于在人间过了数十寒暑,那多可惜,多不划算!人活着,原本就有责任,承担该承担的,体验该体验的,这样的人才能说是不枉此生,对吧?尤其,当我在父亲的医院里看见一些遭遇比我更不幸的人们时,我就更提醒自己要知福惜福。毕竟,我五官端正、四肢健全,还有一个疼爱我、关心我的父亲,我是该知足了!”

  这是第一次,扬之能探讨到一个听障者的心声;也是第一次,扬之感觉自己能触摸到裴烟如的心灵,而她的心灵确实是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坚强、健康而且完美!

  他是如此的被她撼动与启示着,人生的确有很多无奈,但能在无奈中担当起一切的人,才是“勇者”,而裴烟如正是一个“勇者”!

  她坚强的承担听障一生之痛,现在又即将承担失父之痛,失父之痛后等着她的是婚姻碎裂之痛,但她都打算勇敢的一一承担起来,而她微仰着等待着他下结论的脸庞,竟是如此光辉,光辉得令他起了羞惭。他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对这么个勇敢的女孩子下结论,于是他只能微笑的帮他合上纸张,盖上笔套并拉她起身,之后经拢着她的肩头,继续旅程,也继续心头因她而扰动的迷惘!

  第五章

  你的脸,我不敢看,因为我怕爱恋你的芬芳。

  蜜月之旅,如期圆满结束。

  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这算是一趟不错的旅行,虽不够感性,却也堪称知性与尽兴,裴烟如和夏扬之培养出了夫妻之外的另一种默契。

  他们由起先订定约定时的淡漠郁积,转变成一种涓滴累聚的友谊式交流。偶尔,扬之会热忱的要求烟如教他手语;偶尔,烟如也会询问他许多有关日本及他走过的许多地方及看过的许多人文风俗;有时,他们还会忘情的相视微笑。

  这种感情交流方式,在静寂中默默运行着,而且一直深受裴怀石和倪秀庸的注意。

  裴怀石时常心满意足的点头微笑,倪秀庸却忧喜参半。

  她对儿子的性情十分了解,扬之既执拗又死心眼,她喜的是扬之对烟如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忧的是,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不做夫妻,只做朋友——的约定成真?不过蜜月旅行之后,这小俩口明显的撤除了一些藩篱,不再维持冷淡的客套,这终究算是长进了,秀庸决定静观其变,并在必要时尽量协助烟如拾回扬之失落在伊藤美奈子身上的心。

  生活与时间,似乎就在这种人人各怀心事的网路上缓慢前行着。

  和裴烟如结婚四个礼拜之后,扬之就警觉到许多事情的奇怪之处与无可控制。

  奇怪之事是裴怀石的病情大有起色。虽然前人有所谓“冲喜”这种传说,可是在医学已臻纯熟发达,事事讲究科学的二十世纪末,这种说法大概只能被斥为无稽了,尤其裴怀石得的是“脑部恶性肿瘤”,在人类对大部分癌症仍束手无策时,裴怀石顽固的没有开刀,没有照放射线,仅靠药物治疗就能让癌细胞在短时间内受控制并逐日康复,实在不可思议!

  不过怀疑归怀疑,学医的他还是见过医学界中所谓的“奇迹”,而这种奇迹的来源之一是人的“意志力”。裴怀石意志的坚强是无庸置疑的,再加上他能由母亲秀庸及裴烟如那边得到最悉心的照顾与最真挚的关心,不说什么,为了她们两人脸上的欢颜,他怎能不制造些奇迹呢?

  至少,扬之同意和裴烟如结这次婚的好处是立竿见影,显而易见的。他的岳父大人脸上恢复了红润,他的母亲镇日笑逐颜开,而裴烟如因为颜医师宣布她父亲的病情已渐趋好转,整个人也生气盎然起来,这些转变,在在令他动容,也令他无法自私。

  大概,他真的太喜欢裴烟如那可掬的笑容了,因此偶尔他也会在她迷蒙、含蓄的笑容中心跳加快,无可控制的迷失!

  这算是较好的转变,扬之承认裴烟如说法中的另一项正确性,她说既然大家必须同住在一起一段时间,她建议大家能更平和、理性,各取所需的生活下去。而她附带的要求是要他至少得对她表现一小段时间夫妻间的恩爱。当时她双颊酡红却表情勇敢的提出这个要求时,她提出的目的是为了取悦病中老父。

  这的确像个强人所难的要求,扬之答应勉力为之,可是事实上进行时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虽然眼前的他像极了被招赘进裴家的男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裴烟如的周到的确令他无可挑剔。

  裴烟如是个好妻子,如果她是他真实的妻子,他大概会针对她的娴淑为她打一百分,她温柔、体贴的应付裴家每一个人的要求,她把整个偌大裴家打理得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就算裴家有几个佣人,她还是每晚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而她做出来的晚餐确实令人期待,之后也总不会失望,桌上的菜色在她的巧心安排下,绝对是色香味俱全得令人垂涎三尺。扬之自觉在日本自己已养成相当独立自主的“家庭主夫”性格,举凡洗衣、烧菜等等的他都会一点,但在面对一双女性的巧手时,他终究必须自叹弗如,俯首称臣。

  晚餐后,她偶尔会主动拉拉他的衣袖,然后勇敢的迎接他半嘲弄的笑容,自动自发的把她的小手塞入他的手掌中毅然和他交握,在母亲倪秀庸的含笑注视下两人像办例行公事似的转入她父亲裴怀石房里展现“恩爱”。当然,刚开始,她的手会因紧张而发抖、汗湿,可是几个礼拜过去,她似乎比较习惯男人与女人间的肢体语言,表现也较笃定了。

  时间,就在这种寻找彼此顺应点之中溜去,他们渐渐适应了彼此的生活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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