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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他闭眸,深深呼吸,拼命克制想仰天长啸的冲动。

  楚天儿变了,她变得平和、冷静,明眸清澈,凝视着他的眼神微微带着点遥远的气质。

  她真的变了。

  而他发现,对她这样的改变他有一点点惊异、一点点怔然、一点点气愤,却有更多难以言喻的心疼。

  墨石经常来看她。

  自从找到她以后,他似乎坚决不再让她不告而别,三天两头便来她这里造访,而且经常是突如其来,令她毫无心理准备。

  但过一阵子,她也习惯了,习惯了突然光临的挺拔身影。

  刚开始几回,他会在小屋附近的公园或就伫立在楼下等她,后来她索性给他备份钥匙,要他来了就直接上楼。

  他毫不客气地接下钥匙,也毫不客气地经常前来报到。

  有时候一星期来三、四回。

  “你不必工作吗?”她曾经微微恼怒地问他,“你不是担任那个公主的私人保镖吗?”为何不用跟她回国去。

  “我不是她的私人保镖,更不是任何人的。”墨石低低回应,语调虽然淡然,却隐隐含有某种深意,“我替CIA做事,他们指示我保护谁我就保护谁。”

  “CIA?”听到这个名词,她不禁讶异,“你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交换条件。我答应成为CIA的非正式雇员,他们便不追究过去我在龙门的一切。”

  “……是吗?”她涩涩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若不是龙门,你今日不会失去自由。”她仰头看他,自唇间吐出的是怅然也是歉意,“我们对不起你。”

  “没有谁对不起谁,是我自愿。”他抿紧唇,彷佛极不愿听到她的道歉。

  她亦停住了口,不再多说。

  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反正现今事情就是这样,已然没有挽回的余地。

  就算道歉又如何呢?龙门依然对不起他,楚家还是对不起他,她——更对不起他。

  无法改变了,这一切。

  所以她不说,他也不说,两人见面时经常是沉默的,气氛寂静。

  但却不尴尬,奇怪的,两人之间似乎不需言语沟通似的,有时单只是眼神相对就能明了对方的思想。

  她会煮一壶咖啡,偶尔冲茶,两个人席地而坐,看书,听听廉价收音机传出的广播节目。

  有时,她会拉拉小提琴,而他,就坐在一旁静静聆听。

  “你拉得很好。”有一晚,当他听完她拉完一整首的帕格尼尼,蓦地低哑开口,黑眸闪烁着异样光辉。

  “是吗?”她有些讶异,秀眉微挑。

  “真的。”他颔首,语气坚定。

  她不觉有些高兴,两年多来她总是一个人悄悄拉小提琴自娱,从不曾在公开场合演奏。

  她总是在夜里独奏,没有任何回响,任寂寞一点一滴侵蚀自己——而今,她终于得到回响了,而这赞美还是来自于他!

  “你不是一直认为我的琴声没有感情吗?”

  “从前的确没有,但现在——”他忽地一顿,住了口,啜饮一口咖啡,眸光深思。“现在怎样?”

  他没立刻回应,凝视她半晌,“现在仿佛又压抑了太多感情。这样也不好,天儿。”

  “不好?”

  “明明还有情的,为什么偏要强迫自己无情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他看着她,“我相信你明白。”

  她默然不语。

  是的,她想她是明白。

  她明白现今的自己与从前确实是有根大的不同了,这不同强烈到偶尔当她望向镜中,看到镜面反照的另一个自己时都会忍不住吓一大跳。

  那个处在云端、不知人间疾苦的天之骄女已经不见了,在同样是楚天儿的躯壳里,禁锢的是另一个灵魂。

  一个受了伤的灵魂。

  一个从云端掉落凡间,尝尽了世间冷暖的平凡女子。

  是啊,她已经变平凡了,一个安分守已,日日上班、下班,生活规律的女子。

  她不再狂野、放纵,不再奢望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变得平凡了,就像世间无数个普通女子一般,过着安静恬淡的生活。

  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至少现在的她是独立了,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自行面对一切。

  某方面来说,她是觉得骄傲的,现在的自己确实称得上是个完完整整、独立自主的女人了。

  但在内心深处,仿佛又悄悄燃着难以扑灭的火苗,像是渴望着什么,却难以理清。

  理不清的。她摇摇头。

  思绪就像纠缠成一团的毛线球,怎么也理不清。

  所以她干脆不理了,将卷成一团的毛线推入内心最深处,忽略它的存在。

  忽略藏在心底深处的渴望……

  “你知道行飞的近况吗?”墨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蓦地打断了她迷蒙的思绪。

  “哥哥?”她回神,征然半晌,“当然。”

  “他出狱了。”

  “我知道。”

  “这两年他一直知道你的消息?”

  “嗯。”她点头,“我们有通信。”

  “我就知道。”墨石闷闷地应道,无法不感觉遭受背叛。

  这两年多他找她找得如许辛苦,如此心慌意乱,而行飞原来一直知晓她的消息,却不肯告诉他!

  “天儿不需要你的保护,她过得很好。”当他怒气冲冲质问好友为何隐瞒天儿行踪如此之久时,他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该死的!她这样叫过得很好吗?住在一间阴暗狭窄的阁楼里?

  “他为什么不接你回去?”他问,微微拉高声调。

  这是最令他生气的一点,行飞不肯告诉他天儿的行踪就罢了,为何出了狱也不肯接回自己的妹妹?

  “回去?回去哪里?”她轻轻挑眉,静静反问。

  “回——”他蓦地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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