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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你会不会恨我?秉修,”凝望他的星眸透着浓浓的歉意与自责,“要不是因为我,今日你不必承受这些感情折磨。”

  “不会的,冰儿,怎么会呢?”他急急拉起她冰凉玉手,紧紧握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我没办法啊,没办法与你偕老。”她激动地喊着,“我不晓得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晓得啊。”他更加紧握她的手,借此传递浓情深意,“我也不晓得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可这一生,我是爱定了你,死生契阔,永不更改。”

  “可你难道不情愿自己本来就是一只单飞雁,也免得爱侣半路相夫,徒增苦痛?”

  “我不情愿。”他坚定地,不带一丝犹豫,“如果单飞的意思是从来不识得你,不曾与你如此倾心相爱,我宁可不要。”

  “可是秉修——”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热烈的话语与眼神阻了口去,“我不后悔娶了你,更不后悔爱上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小蝶也好,其他人也好,我谁也不要,只要你。”他深情地表白,“只要一个你。”

  李冰颊畔滑落一颗珠,“即使我带给你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傻瓜,你带给我的怎么会是痛苦呢?”

  她带给他的怎么会是痛苦呢?

  她带给他的有那许多欢乐,那许多甜蜜,那许多情思婉转、值得反复咀嚼的好滋味啊。

  这样的好滋味值得他有一日去承受失去她的极大悲痛吗?

  午夜梦回,他不只一次扪心自问这个问题。

  若曾经与她倾心相恋的结果是注定有一天必须失去她,他会不会宁愿从不识得她?不曾爱过她?

  不曾知晓这世上原来有这么一个她,有这么一个如此贴近自己心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紧紧牵引着自己的她?

  他愿意吗?愿意吗?

  不,他不愿!

  他宁可有一日必须承担巨大的苦痛,宁可有一日必须心碎悲伤,也不愿自己从不曾见过她,不曾爱过她,不曾知道这世上有信么一个值得他全心深爱的女人。

  不管她能活多久,不管他能拥有多久的她,只要能曾经实实在在、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便足以令他一生一世永难忘怀,感谢上天啊。这是他沉思许久,反复低回所得到的答案——最真诚的答案!

  她懂吗?她能了解吗?

  苏秉修拉回飘然游走的心,炯炯眸光凝定镜中反照出的朦胧美颜。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还挂着浅浅的笑。

  她会笑,是因为真懂了他的心,抑或只是强打精神,不忍惹他难过?

  他猜不透。

  雪。

  细雪无声无息地飘落,软软地覆上大地,为世间万物抹上银白粉妆。

  银白的雪地上,有个美丽的姑娘。

  冰儿。

  银色狐裘,白杉白裙,全身雪白的她,衬着这片银色茫茫大地,像极了冰清玉洁的天池雪女。

  天女是不容凡人轻易窥视的,所以苏秉修望着她,心底不觉泛起淡淡惶恐。

  他是不是不该这样痴傻望着她?这样静静立在一旁,瞧着她一下翩舞、一下旋转,一下仰起头来凝漫天飞雪,一下伸出掌心承接晶莹冰珠。

  她是玩得开心得很,超凡出尘的丽颜一直漾着动人浅笑。

  她轻轻笑着,莲履调皮地踏着细雪,在其间印出各式花样图纹,片刻后,仿佛兴致还挥洒不足,索性在雪地里跳起舞来。

  银色狐裘落了地,系在腰间的银色衣带则迎风翻飞,白色衣袖翩然若蝶。

  她一心一意地舞着,起先是优美轻柔的,不一会儿,动作更加轻盈迅捷起来,飘飘若仙。

  他跟着恍惚,几乎以为她要飞上天了,像嫦娥奔月。

  可她没有上天,反而跌落在地,丽颜埋入冰雪中。

  他一慌,急奔过去,“怎么了?冰儿,有没摔着?”他慌乱问着,急切地尝试扶起她。

  她仰起螓首,挂着雪珠的脸上,依旧是那么好看的灿笑,“我没事,绊了一下而已。”

  他扶她起身,顺便拾起方才落在雪地上的狐裘替她裹上,“真的没事?唉,不该在这样的雪天让你出来的,万一冻着了怎么办?”他温柔地替她拂去面上冰珠,觉触手体温是寒凉的,不觉更慌了。

  “别担心,我是冰儿啊,天生适合这样的雪天。”她调皮地道,柔嫩玉手主动扣住他大手,“瞧,我的手心还有些暖呢。”

  是有点暖,或许是因为两人肌肤相接的关系。

  “你真的不打紧?”他怔怔地问。

  “不打紧。”她笑道,“我好得很,还玩得很开心呢。”

  “真的?”

  “真的。”她点头,“谢谢你放下一切带我出游,谢谢你这些日子让我见识这许多,我真开心,从小到大,不曾梦想过人生原来可以如此逍遥惬意。此生……算是不枉了。”

  她说得像是交代遗言似的。

  苏秉修不觉淡淡着慌,他强忍着,将她柔荑紧贴住自己面颊,“我也开心呢。你道只有你不晓得人生原来可以如此平淡闲适吗?二十多年来,我日日夜夜便是为了考取功名,何尝又曾放宽心去体验这世间的好山好水?我也是第一回这样尽兴地玩呢。”

  “这么说我们出来玩是对了。”

  “非常之对。对极了。”

  她深深凝睇他,“干脆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好了,只有我们俩,没其他人打扰,到处游他玩水。”

  “行。”他爽快地承诺,“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哪儿都好。”

  “真的?”

  “真的。”他低声承诺,锁住她的黑眸深情款款,“你不再是公主,我也不再是文官,就咱们两人,一个娘子,一个相公,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生。”

  她蓦地一颤,深不见底的黑潭掠过一道异样辉芒。

  他不觉搂紧她纤细的身子,“怎么?太过感动了?”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轻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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