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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我知道。”想到不久的未来自己或许再也不能到学校上课,小男孩眼眸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咬住牙,拼命忍住。

  “你要死啊!干吗哭丧着脸?”看着儿子强忍悲痛的表情,女人胸口一闷,说不出的烦躁,“家里是死人了还是怎样?我可没欠你,不要每次都跟我摆这种脸!”

  “嗯。”面对母亲的斥骂,小男孩并不争辩,默默忍受。

  可他愈是强忍,女人愈是无法克制满腔怒火,她狠狠瞪视小男孩好看的脸孔,瞪视着那张跟她那个无情无义的老公几分神似的脸孔。

  “去你的!”她忽地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重重甩了小男孩一耳光,“你这孩子,生来是向我讨债的是不是?你还有你妹妹都是!你爸爸倒好,明知我怀孕还一声不响丢下我就走,还把你们这两个讨债鬼留给我——也不想想我一个女人,怎么养得起你们两个孩子?可恶的死鬼!真他妈的该死!”女人厉声诅咒,泪水,不由自主充溢眼眸。将近一年的弃妇生活让她愈想愈委屈,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凄厉尖锐的哭声惊动了怔然望着一切的小婴儿,苍白的小嘴一扁,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一大一小同时痛哭,小男孩有半晌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妈……妈妈,别哭了。”

  “你别管我!”女人尖声斥责他,“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别哭了,妈妈,你别难过……”

  “要我怎么不难过?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爸就这么丢下我们跟别的女人跑了,也不想想我们一家三口日子怎么过?光靠我一个人在便利商店顾店能供得起你上学吗?能养得起你体弱多病的妹妹吗?他倒好!跟别的女人逍遥快乐,把你们这两个担子全丢给我!我干吗啊?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还是怎样?凭什么要我来背这么重的担子?凭什么?!”女人呼号着,沉沦在自怜自悲的情绪中,完全没注意到她说的话已然引起了儿子的恐慌。

  他看着她,小脸上毫无血色,心跳不听话地撞击着胸口。

  “妈、妈妈,你……你别——”小男孩颤着嗓音,拼命想把心中的恐惧说出口,可喉头却像哽住了,“妈……妈妈——”他一遍又一遍,困难地呼唤着。

  女人不耐烦了,抬起头来瞪他,“干吗?叫魂啊?”

  这一声怒骂反倒让小男孩鼓起了勇气,他眨着眼,透过泪雾拼命想认清母亲脸上的表情,“别……别丢下我们,妈妈,我发誓,我会很乖很乖的,我会做家事,也会照顾好妹妹,尽量不给你添麻烦——所以,你别丢下我们不管好吗?妈妈,好不好?”他哽着嗓音问,语气那么惶恐,神情那么惊慌。

  “你干吗啊?别这么看我行不行?”

  “别丢下我跟妹妹,妈妈,别丢下我们——”

  “她还是丢下了我们。”赵婉儿幽幽说道,眼眸,淀着浓浓哀伤,“有一天晚上,她把我跟哥哥留在一家育幼院门口,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竟然——就这么抛弃了一双儿女……  

  于品甜胸口一紧,伸手抚胸,拼命深呼吸,不让眸中温热的泪珠坠落。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可哥哥不同,他够大了,完全能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赵婉儿哑声继续,“院长告诉我,哥哥刚到育幼院时很孤僻,他从来不理任何人,不跟院长和老师们说话,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除了偶尔逗逗我以外,就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过了一年多,这样的情况才逐渐改善。”

  于品甜听着,一颗心疼痛不已。

  他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却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冷漠地抛弃——

  我现在才明白,说不定真是我的错。因为我对那个人而言,也许只是个多余的累赘。

  压抑的嗓音蓦地在她耳畔响起,而她,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他所说的那个背叛他的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而她,竟还那么尖锐地讽刺他,讽刺他那么无情的一个人遭人背叛也是应当……

  她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啊!  

  “我不该那么说的……我伤了他——”想着,于晶甜再也锁不住泪珠,一颗颗逃逸眼眶。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怎能如此自以为是?如此毫不容情地以言语伤害他人?

  “我对不起你哥哥,婉儿,”她哽着嗓音,悔恨难当,“我曾经对他说过很刻薄的话,还骂他无情无义。我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不怪你,于姐。”赵婉儿柔声安慰她,“哥哥对人老是那么一副冷漠的样子,也难怪你一开始以为他很冷血。”她长声叹息,“其实,他真的不是表面上那么无情的人,至少他对我而音,是全世界最体贴最好的哥哥。”

  “他很疼你。”

  “他不只是疼我而已。”赵婉儿幽幽道,停了一会儿,

  泪雾逐渐在眸中漫开,“你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吗?于姐。”

  “嗯。”于品甜点头,展袖抹去颊畔泪痕,“希惟跟我说了。”

  “可你一定不知道,为了我的病,哥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赵婉儿扬起头,含泪的眼瞳定住苍白的天花板,“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总是在医院里进进出出,六岁那年动了第一次心脏手术。那次手术让我支撑了几年没犯病,一直到小学四年级,忽然又犯病了。学校把我送到了医院,医院希望我再动一次手术,可育幼院那几年经济很困难,筹不出钱来,哥哥四处跟同学借钱,不够的部分求医生通融,让他以后打工慢慢偿还,好不容易医生点了头,答应帮我动手术。可我这病,并不是动过手术就能好的,从那时候起,我便成了医院的常客。而哥哥,从大学起便拼命打工赚钱,他的学费跟生活费还好,花在我身上的医疗费用才真正是天文数字。”她涩涩地,“为了我,他不得不放弃拿奖学金出国深造的机会,一毕业就拼命赚钱,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兼差,那时候我真怕他身子撑不住,可他老笑着对我说没问题,要我尽管放心——”说到这儿,赵婉儿呼吸一紧,终于落下泪来,“人们总是以为哥哥这几年赚了很多钱,肯定是住洋房,开跑车,媒体也争着采访他这个黄金单身汉,可谁知道他的钱其实全花在我身上了——哥哥为我做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而她竟还曾讽刺他从来不曾领受过经济压力!

  悔恨,浓浓重重堆上于品甜心头,压迫得她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她真的太过分了,根本不了解真实状况,就凭着自我揣测胡乱责备他——一一想起年轻的他是如何东奔西跑筹措妹妹的医药费,如何日夜工作拼命赚钱,她便忍不住满腔怜惜与痛楚。

  她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她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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