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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知道你不会,你不需要装。”清朗的嗓音自她指间逸出,“你不用装,在我眼里就是最可爱的了。”

  “你……”她心跳一乱,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可以随口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为什么她还要因这样的胡说八道心神不宁?

  玉手不甘地垂落,露出一双定定凝视她的星眸。他看着她,好深情、好专注地看着她,年轻时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看她,看得她心醉神迷、魂不守舍,才会误坠他的情网。

  她曾经好爱他,曾经发愿与他相守一生,可是她再也不要爱他了,不要了……

  “怎么啦?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姚立人忽地手足无措起来,焦急地问她,“你怎么又哭了?香染,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

  她又哭了?于香染抬手轻触脸颊,发现那儿又是一片水润,她牵唇,嘲弄自己,“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从前。”她哑声道,“我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

  他默然望着她。

  “还记得刚进大学那年,我完全不晓得要参加哪个社团,只是看班上每个同学都兴冲冲地投入社团活动,我才想,我也应该去找一个,修修社团学分。那时候,有个同学硬拉我到山地服务社。”于香染停顿下来,眼眸因回忆变得迷蒙。

  “我第一天去,便莫名其妙被一个学长点名加入他那一队,隔天就出发到部落服务。我糊里糊涂跟上了山,一面背着沉重的登山背包,一面在心里咒骂那个学长──人家根本还没决定加入社团呢,也不给她考虑的机会,哪有人这样不讲理的?”

  那个不讲理的学长,就是他吧?姚立人涩涩地想。

  “……后来我跟那个同学打听,才知道这个学长在社团里可有名了,是人人都喜欢的人物。他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他说,立功、立言、立德算什么?‘立人’才算真正了不起。他这个‘立人’指的不只是帮助别人,一方面也是在吹捧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学长还真狂啊,这么狂傲又自以为是的人,我最好离他远一点。”于香染顿了顿,自嘲地弯唇。

  如果当时,她真的离他远一点就好了。

  “……第一次到部落服务,我什么也不懂,笨手笨脚的,连生个营火,带小朋友玩游戏也不会。”她幽幽叹息,“我觉得那些原住民小朋友真调皮、好难搞,我也讨厌在山上吃大锅饭,觉得好凄凉,晚上在小学的教室里打地铺,我冷得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

  “我好气,气自己被骗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宿舍被窝多温暖,我干嘛来这里虐待自己呢?我气得坐起身,正想躲出去偷哭时,那个学长忽然把他的睡袋抱来给我,他骂我笨,怎么上山来还不懂得自己准备睡袋?他要我睡他的睡袋,他睡我的地铺。他说我笨,我看他才笨呢,山上那么冷,他还把自己的睡袋让给别人。”

  她扬起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苦笑,虽然于香染没指明,但他知道那个捐出睡袋的人正是他。

  “……一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笨事不是他第一次做,也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做。他这人就是这么傻的,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一直都很傻。山上那些小朋友很崇拜他,社团的同学们也很喜欢他,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认识他,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她停顿下来,容颜慢慢蒙上一层迷惘。

  他怔怔地看她。她的脸苍白,翠眉颦蹙,菱唇发颤,她看起来,十足地困惑,她像只迷了路的小猫,孤单而无助。

  是他让她露出这种表情吗?姚立人心一拧,满腔苦涩难以抒发,他探过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

  于香染身子一颤,“究竟是哪里出错了?立人。”她咬着唇,表情凄楚地问他,“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高兴的事,我却觉得痛苦?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他低声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对不起你。”

  她抬起容颜,哀怨地睇他,这眼神,令他难以言喻地心痛,他展臂拥住她,下颔抵住她头顶,“是我的错,香染。我应该给你幸福的,我没有给你,是我对不起你。”

  她不说话,软软依偎着他,嗅闻属于他的味道,他再把她拥紧了一些。

  她没有抗拒,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温暖,“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回来?立人。”她低声问。

  他一震,肌肉绷紧。

  “你知道吗?当我接到你签回来的离婚协议书时,我好痛苦,我没有想到,你真的选择放弃我们的婚姻,你甚至……连赶回来表示挽留都没有。”她涩涩道,嗓音好轻好细。

  他闭了闭眸,千言万语在胸臆翻腾,却终究只化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只有这句话吗?于香染幽幽叹息。

  “我好累。”她细声细气说道,像猫咪似的,低低喵呜。

  真的累了,这一切的一切,她已心力交瘁。

  “我知道。”他轻拍她的背,懂得她这一语双关的倾诉,“你休息吧!你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好吧?来,躺着。”他伸直长腿,轻柔地帮助她换个姿势,枕在自己大腿上,“这里免费提供给你当枕头,要睡多久都可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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