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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沈静和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吃完饭,开车先送她回饭店,然后穿过市区,往淡水方向。

  一路上,她先是试着听新买的摇滚乐CD,却觉得那一声声的鼓音敲得她有些心浮气躁,转到广播频道,又觉得主持人跟来宾对话的嗓音尖锐得可怕。

  她趁红灯停车时转换频道,却找不到一个令她感兴趣的广播节目,脑海里,耳畔边,来回响着的,总是几天前魏元朗与她的谈话。

  霆禹真可怜。

  至今她仍能清楚地回忆起,魏元朗说这句话时,脸上那奇特难解的表情。

  “他可怜?”沈静喃喃自问,片刻,像是否决自己根本不该有这种想法似的,蹙眉摇头。“怎么可能?”

  他现在功成名就了,要什么有什么,财富、名声、地位、女人,所有男人最想要的、最渴望得到的,都簇拥在他身边。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哪里可怜了?

  因为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需要他补偿,她现在过得很好,若是他能够不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不再扰乱她如古井不波的心,她会更感谢他。

  就因为你看开了,所以他更难看开。

  难道他真的希望她还是从前那个一心一意只求他爱怜的女孩吗?如果她这几年过得很悲惨,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他是不是会比较开心?

  他有失眠的困扰,甚至严重到必须看心理医生。

  “我管他失不失眠。”她懊恼地自言自语。只要他别惹得她也跟着失眠就好。

  问题是,这些天,她确实有些睡不安稳,今晨至安亲班时,连安安也发现她眼下有黑影,担忧她精神不济。

  都怪魏元朗,若不是他多嘴说了些无聊话,她不会如此不安。

  沈静蹙眉,方向盘打了个弯,车子稳稳地滑上中山北路时,她忽然瞥见街角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心跳一停。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那人似乎是……孟霆禹?

  她不知不觉松了油门,缓下车速,眼角余光追逐着那修长的身影。他穿着西装,领带微松,手上提着公文包,在人行道上踽踽独行。

  他刚跟客户谈完公事吗?

  她注视着他,眼看一辆辆鲜黄色的计程车经过他身边时,都慢下来期待他光顾生意,但他却看也不看,自顾自地走着。

  不会吧?他不坐车,难道打算这样一路走回饭店吗?而且他前进的路线,也跟回饭店的方向完全相反。

  他在干么?这么晚了,为何一个人在街头晃?

  他停下来了,停在一株行道树下,她心一动,也跟着将车停在对街路边,透过车窗,远远地望他。

  他仰起头,似是专注研究着树上的枝叶。

  那株行道树,有些眼熟,似乎是前阵子,她一个人到台北光点看电影时,曾经驻足仔细欣赏的一棵树。

  那时,她是在看阳光筛落树叶时,形成的那无数道美丽而奇诡的光影。

  他呢?在看什么?月光吗?

  思及此,沈静跟着扬眸,这才发现今夜的月很圆,月光清润如水。

  月圆的晚上/一切的错误都应该/被原谅。

  她怔怔地想起席慕蓉的诗,怔怔地凝睇着树下那个驻足沈思的男人。

  他的身影,看起来好孤独,好寂寥。

  一个不快乐的男人。

  瞧他那么站着,彷佛要站到地老天荒,彷佛也会站成一株静默无语的行道树。

  蓦地,她胸口揪疼,宛如遭人扯住了系在她心头的那根细弦,一阵阵地拉扯。

  霆禹,不快乐。

  她默默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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