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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开阳自嘲地寻思,森瞳扫了下她,旋即又避开,心又跳得快了,默默撞击着胸口。

  自从那夜在花园隐避的小径上,她对他急切地说了那番话,也不知怎地,他似是受到激烈冲击,之后每回见到她,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慌乱。

  她说,如果他的天地都是虚假,她愿成为他唯一的真实。

  他从未想过,有谁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不,或许更令他震撼的是,她竟能看出他的天地都是虚假。

  如今,当她看着他,他总忍不住想,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她知道他正对她说谎吗?或者,她也看出他的心为她而乱?

  “晚膳你是跟大臣边议事边吃的,肯定吃不多吧?现下又过了几个时辰,也该饿了。”她柔声叨念着。“我试做了新的点心,你来帮我尝尝味道吧。”

  新点心?他望着她捧来的食盒,共有三层,她打开其中一层,中间一大格盛着十数个面皮包的点心,其余几个小格则是各式调味酱汁。

  “这是什么?”他没见过,奇怪地问。

  “这叫‘饺子’,是西域传来的一种面食点心,据说陛下以前打仗时曾吃过,念念不忘,我从娘家找到食谱,做了一些,你替我尝尝好不好吃?”

  说着,她将一双银箸递给他。他接过,挟起一个饺子。

  “蘸点酱汁。”她指了指一格白色的乳状物。“这是酸奶酪调成的酱汁,据说西域人都是这么吃的。”

  他依言沾点调味酱,放进最里,咀嚼了嚼,眼角倏地一抽。“好怪的味道!”

  “怪吗?”她失望。“也对,其实我自己尝也觉得怪,可听说陛下爱吃,不晓得是不是就这种味道呢。”

  “你没送去给我父王尝尝看吗?”

  “我是想等到他寿宴那天,再给他一个惊喜,可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为何不能?”开阳挑眉。“我觉得怪,不代表父王也不喜欢,或许他的口味与众不同。”

  “是这样吗?”采荷犹豫,倾下身,拿指尖轻挑一点酸奶酪酱,探出舌头舔了舔。“味道还是有点涩,该怎么调,口感才会柔顺一些呢?”

  她一面思索,一面舔着手指,猫样的可爱神态又催动了他的心韵,脸颊异常地发热。

  她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凑过来,端详他的脸。“你脸色有点不对呢,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受了风寒?”

  她伸手欲抚他脸颊试探温度,他连忙撇头回避。

  采荷怔住,素手凝在空中,一时不知所措,许久,方苦涩地扬嗓。“开阳,你生我的气吗?”

  生气?她怎会那样想?他讶异地望她。

  她淡淡牵唇,笑里藏不住忧伤。“近来你总是躲着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恼你了?”

  “你没做错事。”他粗声应。

  “没有吗?那为何你总让我碰一下都不肯呢?还有……”采荷倏地咬牙,娇容渲染霞色,宛如一朵嫣美的水芙蓉。这话让一个女人实在太露骨了,可她已忍了好久。她垂敛眸,扭捏地把玩衣带。“如果不是我做错什么,为何你这数个月来……少与我同房呢?”

  最后一句话,嗓音细如蚊蚋,几不可闻。

  他望着她羞怯的神态,气息收凛,心却是管不住、犹如万马奔腾。“我……是因为太忙了,自从父王命我监国,日常须得经手处理的政务很多,时差忙到深更半夜,我怕……担心扰你清梦,所以才在别处睡下……与你成婚后,我未曾再碰过别的女子,你千万别误会……”

  老天!他这在解释些什么?她有怀疑他在外头风流不羁吗?为何他要如此焦急地自表清白?而且话说回来,他是个大男人,又是当今太子,身边有几个姬妾伺候,不也很寻常?

  可他还是不希望她心有芥蒂。“我可以发誓,我已经很久不涉足花丛了……”

  她蓦地扑哧一笑。

  他霎时顿住,收回自己糟糕的解释。

  采荷凝睇他,明眸璀璨,亮着点点星光,嫣红的脸蛋微歪,模样既俏皮又淘气。

  她在笑他吧!笑他的仓皇,笑他词不达意。

  开阳暗暗懊恼,不觉紧握住凤鸣笛。从未曾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出糗,她怕是绝无仅有的一位。

  “我相信你就是了。”她甜笑,眉眼弯弯。“不用发誓啦,你这样紧张反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果真看出他在紧张。开阳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凤鸣笛拽得更紧。

  她注意到他的举动,又凑过来,他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一股馨香,全身肌肉不觉紧绷。

  “这笛子都弄脏了。”她从怀袖取出手绢,示意他将笛子交给她,他这才愣愣地松了手。她细心擦拭笛子,不放过任何缝隙。

  他怔忡地望着她,直到她拭净笛子,交回给他,他才猛然醒神。

  “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告诉我这笛子是谁送给你的,好吗?”她柔声道,眼波潋滟,婉约似水。

  他赶忙转过头。实在很怕与她四目相对,怕让她看透,更怕自己克制不住。

  他清了清喉咙。“呃,很晚了,我还有一些奏章要看……”

  “知道了,我不打扰你。”她很识趣。“这饺子你慢慢吃,不沾酱也可以的,要不就沾着这酱油醋吃吧。”

  语落,她又对他甜甜一笑,旋身翩然离开,而他一迳盯着她消失之处出神,久久,移不开视线。

  然后他强迫自己收束心神,批阅奏章,毛笔蘸了墨,却不知不觉在一张白纸上作起画来——

  这是什么?

  一叠由太子府传过来的公文奏章里,竟夹着一张毛笔画,虽然看来像是游戏之作,但随意几笔便勾勒出鲜明的形象,足见作画之人不凡的才情。

  希蕊抽出画仔细欣赏,画上是一只猫咪,懒洋洋地蜷缩着,更妙的是猫脸表情生动,差堪比拟人之笑颜。

  一张笑得眉目弯弯的猫脸,又撒娇,又带几分调皮,甜得让人想抱进怀里,好好疼宠一番。

  这谁画的?希蕊自身亦是才华洋溢之人,自然看得出作品神妙之处,敬佩绘者才情之余,不免也感到好笑。究竟是哪个糊涂蛋,竟会将此游戏之作夹在奏章里?可见作画时的魂不守舍了。

  她微笑摇头,正欲将画纸揉成一团,忽地,心念一动。

  她再仔细端详画作,照理说,猫的五官不该像人,但这张可爱的猫脸,却让她愈瞧愈觉得仿佛神似某个人。

  是谁呢?

  她眯眼思量,脑海意念纷纷,好不容易即将抓到头绪时,却让人不识相地打断。

  “启禀娘娘,方才属下接获报告,德芬公主前去御书房面圣了。”

  希蕊心神一凛,立即丢开这副谜样的游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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