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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自从母亲死后,父亲便一肩挑起养育他的重担,父子俩的生活过得很不安定,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

  父亲原是建筑工人,由于工地意外断了一条臂膀,公司却只赔了少少的慰问金,根本不够过活,度过几年潦倒不堪的日子后,连他的注册费都缴不出来,父亲绝望之余,不惜艇而走险,趁夜持刀抢劫一家超商。

  结果,跟店员扭打之际,不小心砍伤对方,店员其实只是轻伤,父亲自己却吓坏了,发作急性心肌梗塞。

  送到医院急救时,值班的医生听说他是抢劫现行犯,爱理不理,甚至抛下他,先行为另一位后到的病人开刀。

  短短几分钟的延误,便夺去父亲一条性命。

  戴醒仁紧紧掐握掌心,将满腔悔恨密密包裹在拳头里。得知父亲病逝的那一刻,他年轻的拳头便曾因搥墙而见血,当他知道,父亲临死前,手上依然紧拽着几张百元大钞,他的心也跟着淌血。

  或许对别人而言,那不过是区区几百元,不值得为此丢掉一条命,但他明白,对父亲来说,那是唯一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

  所以他死也不放弃,即便遭受世人唾弃,也在所不惜。

  因为那是他能够留给儿子的,唯一的希望……

  一股酸楚的浪潮蓦地打上戴醒仁喉头,他使劲咬牙,品尝着那苦涩的滋味,不许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后来,那几百块自然必须归还给超商,他并未从父亲手上接下任何遗产,有的,只是浓浓的遗憾。

  他恨自己,不曾回报过父亲的恩情,他不算是个孝顺的儿子,经常与父亲顶嘴,甚至暗暗埋怨过父亲的软弱无能。

  他知道父亲做错事了,犯错的人就应该受罚,但也不至于必须以命偿还吧?就因为他是个抢劫犯,所以不值得救?

  当时,没人对命在旦夕的父亲伸出援手,而他立下重誓,如果谁都不救,那么,就由他来,让他这个做儿子的,亲手拯救父亲——

  这是他,成为医生的原点。

  她能够理解吗?他不是为了一个犯人宁愿丢下她,而是他走不开,不能为了私情背弃理想……

  “她还是不肯见你。”

  这天,莫礼仪在医院董事长办公室召见戴醒仁,转达女儿的意愿。

  他木然伫立原地,像一座冰凝的雕像,寻不出一丝生气。

  “我跟她爸都劝过她几回了,可她说什么也不听。她脾气很倔,我们也不敢太强逼她。”莫礼仪顿了顿,唇角扯开苦笑。“你知道她以前曾经叛逆过吗?那时候也是我们逼她太紧,结果把她逼去跟一群朋友喝酒飙车,差点玩掉一条命。”

  戴醒仁闻言,悚然大惊。

  “传雅个性就是这样,她很有主见,她想做的事谁也挡不了,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强迫。”

  他能了解,他的妻子似乎具有某种类似战神的特质,凛然不可侵。

  “所以,你暂时到美国去吧!”莫礼仪沈静地提议。

  “什么?”他震撼地瞪视丈母娘。

  “你考过USMLE(美国医生执照考试),对吧?”她朝他暖暖一笑,递给他一份资料。“这家医院在华盛顿DC,跟我们关系很不错,你去那边受训吧!那附近有好几家大学医学中心,你可以跟那边的医生、教授多多交流,一定会获益良多的。”

  要他……去美国?戴醒仁惶然,心跳狂野。

  “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可是传雅……”这代表他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妻子了吗?

  “传雅说,如果我们再逼她见你,她宁愿跟你离婚,你总不想走到这一步吧?”莫礼仪柔声劝道。“不如你们先分居一阵子,等传雅冷静下来,再看看怎么办吧,至少比离婚好,对不对?”

  他哑然,良久,才勉强从齿缝间逼出嘶哑的嗓音。“她就那么……恨我吗?”

  “她说她没办法原谅你。”莫礼仪轻轻叹息。

  而那声叹息,犹如一根绵长的钢丝,圈束他喉头,慢慢地、一分一分地勒紧——

  “你真的要把你老公放逐去美国?”

  一个星期后,简艺安前来莫家探望好友,莫传雅坐在乳白色演奏琴前,玉手流畅地抚弄琴键,奏出一首抒情风格的乐曲。

  筒艺安不可思议地瞪她,怀疑她怎还能如此镇定地弹琴?她的丈夫今天就要飞离台湾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吗?

  待好友一曲弹毕,简艺安将一本笔记搁到她面前。“这个,是他要我交给你的。”

  她漠然瞥一眼,并不接过。

  “他说他会写e-mail给你,如果你愿意见他,可以随时写信或打电话给他,他会立刻飞回来,他还拜托我,只要你有任何原谅他的意思,就马上Call他。”简艺安转述戴醒仁的叮咛,一面仔细观察好友的神情,不放过她表情任何一丝变化。

  但她一张丽颜似是凝了霜,冰冷得令人心寒。

  “他其实很关心你的,传雅。”简艺安忍不住为戴醒仁说话。“我想他应该爱着你,你真的忍心就这样赶走他吗?”

  她别过雪白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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