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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帝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虽然神色很是畅快舒展,心底却压抑着一团怒气。一个狩猎就换来董仲舒那么许多唠叨,他不是不愿见我打猎吗?我偏要杀一群活物给他看看!那双如墨一般的黑眉,浓重而威严,环视着猎场中无数的将士,只在心中得意地自问:自夏商以来,有多少王朝君主可以与我这堂堂大汉相提并论?猛然间想起前几日沐卿令卫青带回的那篇赋文,文辞迤逦典雅,气势宏伟,所歌所言皆与今日之景一般,禁不住心头壮怀激烈,热血沸腾,仰天长笑,似要连天都将笑裂。

  众士卒听到耳中,无不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建之,沐卿他们是不是今日回洛阳?”

  身旁的男子突然被问道,一怔后忙在马上躬身回道:“是,大概此时已经到城中了。”

  “嗯。”武帝微一顿首,又道:“若他问起董仲舒之事,你不要回答。董仲舒倚老卖老,自忖跟我最久,有些功劳,就骄横跋扈,甚至不把朕放在眼里,这回朕绝不许任何人为他求情。”

  “是,臣尊旨。”那男子眼光一瞥,却笑道:“沐相已经来了。”

  “哦?是么?他回来得还真快。”武帝龙目看去,远处有两骑飞马而来,马上人影渐渐近了,只见当先之人白袍儒袖,金花绣边,容貌俊雅,果然是当朝之相,被世人称为“惊才绝艳”的沐静尘。

  马到跟前,沐静尘一跃而下,欲叩拜武帝,武帝先抬手笑道:“你远道而回,旅途劳顿,应多做休息,何需到这么远的猎场来见朕,免礼吧。”

  沐静尘微微一笑,朗朗回答:“臣为国效力本属应该,不敢言累,陛下之言怕也有违心之处吧?若臣此刻不来,只恐陛下不知如何怪我自视位高,目中无君呢。”他说得如此大胆,武帝却无丝毫不悦,哈哈大笑:“数月不见,你这谈风锋利如昔啊。”

  沐静尘言道:“不敢。”

  武帝眼眸一转,疑惑地看着他身旁的同来之人,问:“此乃何人?”

  沐静尘笑问:“陛下是否见到微臣递呈的《子虚赋》?”

  “见到了,如何?”

  沐静尘一摆手,指着那人:“这便是其文的作者,司马相如,字长卿。”

  武帝顿时喜色分明:“你便是此文的作者?堪称是大家手笔,文辞华美,当世少见,除此之外还有何大作?一并呈来给朕看。”

  司马相如伏地叩首,不卑不亢,朗声道:“《子虚赋》不过是草民的半部文章,草民这里还有下半部《上林赋》不知陛下是否愿闻?”

  “哦?还有下半部?在哪里?快呈来!”

  司马相如自袖中掏出一个长卷,却是以锻绸为简,极为珍贵,郑重将文递上,武帝迫不及待将其展开,朗声而读:“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生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候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

  越往后,武帝神色越是舒展,不时颌首表示赞同,声音越发快了起来,铿铿然字字有力,如行云流水,一气读到文末:“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抚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繇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本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于是二子揪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

  将卷轴一合,武帝乍然收敛了笑容,冷视着司马相如:“你是在文谏了?”

  司马相如被其眼中之光所逼,竟未敢直视,只是跪禀道:“此文中句句皆草民肺腑之言。”

  武帝冷笑着去看沐静尘:“沐卿是在为董仲舒求情吗?”

  沐静尘淡笑之姿一如起初:“陛下英明神武,臣的心思岂敢隐瞒?臣不与陛下争论董大夫今日之罪是否罪在不赦,只是想起古今君臣之谊,有事要请教陛下。”

  武帝轩眉高挑:“说。”

  “陛下天纵英才,睿智博闻,自然知道自古良君必有贤臣相佐方能得成大业。试问若无姜太公,周武王如何伐纣灭商,创建西周?试问若无李斯、蒙恬,秦嬴政如何一统六国,成就千古一帝?试问若无张良、萧何,高祖怕也难令项羽垓下一败,刎颈而亡?试问若无司马相如《子虚赋》中奇文妙论,又如何能博得陛下龙心一悦?”

  沐静尘声如泉水击石,虽清朗恬然却句句动心,武帝眉心渐展,最后终于开口笑道:“若无沐卿能言善辩,诡计多端,试问董仲舒又如何能逃出生天?哈哈,罢了,看在沐卿的份上,这次便饶他一命,不过不能留在京城,贬到颍川去做个郡守吧。”

  沐静尘知此乃武帝最大让步,团袖一揖到地,“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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