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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那苏姑娘人美,心地又善良是吗?”

  “大家都这么说的。”

  大家?自然也包括爷了吧。

  “后来呢?”

  “后来人实在太多了,将爷与苏姑娘推挤得动弹不得。”当时连他都快被挤散了,“爷怕苏姑娘受伤,护她护得可小心了,最后决定先送苏姑娘回府。”

  “然后,意犹未尽的两人便相约明年再聚?”

  “意犹未尽?”青山对这话颇感认同。“是意犹未尽没错,还是花主有学问,我还在想该怎么形容爷与苏姑娘两人相处的气氛呢。”

  瞧花主头低低的,应该是在看照炉火,他继续说没关系吧。

  “您没瞧见那两人站在一块的模样,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呢。”那简直就像是一幅画。

  “既然苏姑娘这么好,爷怎么没想将她娶进门?”她呀,嘴里说的根本是反话。

  “嗯?”青山搔搔头。“半年多前,苏姑娘捎来一封信,写着甚么君家甚么……妾又如何如何的,最后还停船并扯上同乡呢。”

  说的甚么呢?花静初眼睛微眯。

  “喔,我记起来了。”青山击了下掌。“爷说,那是唐朝的一首“长干曲”。”长干曲?花静初心中一震,该不会是……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怎么会?她也很喜爱这首藏情的诗意,还心想有朝一日定要读给爷听呢,却……

  青山越听头点得越快。“对对对!就是这个,信里头是这么写的没错。”这花主的学识还真不能小看。“不过花主,您不觉得奇怪吗?爷与苏姑娘根本就不是同乡,差得远了,苏姑娘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闻言,花静初尝到了涌上喉的酸楚。

  这还不识情滋味的青山,怎能理会诗中情意?

  原来,爷与苏姑娘之间已经说得这么明了啊……

  既然如此,爷为何不曾对她说,说他心里有人了,要她别来招惹他?

  倘若爷说了,倘若真对她这么说了,那她……恐怕仍是无法自他身边抽身,无法不去招惹他吧……

  花静初啊花静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等着她的未来可是如此景象?

  那么她……是否该就此打住,就此收手,就此收心啊……“爷可回信了?”明知不该再探问,她仍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信没回。”

  花静初将气息屏得胸口泛疼。

  “却回了个礼。”

  “咳咳咳……”还不及松口的气夹着一股呛味冲上了喉,咳出的气全数喷在炭火上,激出不少火星子。

  回礼?回了甚么礼?而那岂是回礼,恐怕是定情物了吧!那她……到底还能抢夺什么?还能占有什么样的位置?还能……奢望什么?

  “噢!”痛呼一声,她伸手捂住眼睛,瞬间从眼皮底下渗出的泪不知道是为了被烫着的疼?抑或是发泄心底那抹说不出口的心伤。

  “花主?烫伤了吗?眼睛吗?我瞧瞧。”青山急忙拉开花主的手,将双目紧闭、泪水直淌的她望进眼里。“花……”他傻住。

  那贴在白皙脸蛋上的墨睫轻颤,那诱人采撷的朱唇微启,那梨花带雨、眉黛轻蹙的模样竟是如此地惹人……

  蓦地,他脸孔一热,慌得不敢再看她。

  “别哭、别哭,不痛的,我帮你吹吹。”情急之下,他闭上了眼,对着她的脸乱吹一气。

  年届十五的青山,身子骨虽然单薄却长高不少,站在花静初身边甚至高出她半个头。

  从远处瞧去,此时两人的模样就像在外偷情的男女,就差一步,两人的唇就要碰在一块纠缠不清似的……

  “我……可错过了什么?”

  好听的男嗓不带火气地出现在灶房门口,那语气状似询问又似指责,竟令青山从脚底凉到胸口。

  他急忙退开一大步,红通通的脸色未褪。“花主她……她……”

  怪了,他怎么觉得爷如玉般的面容跟平时有一些些不同?好似动了肝火似地隐隐发怒。

  “哎呀,爷替花主瞧瞧去,我不管了!”青山双手忙将刑观影往花静初身上推去,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

  叩。

  叩。

  叩叩。

  宁静的刑家私宅奇异地传出类似敲木鱼的声音。

  刑家不拜神佛也不诵经念佛,更无和尚或尼姑借住,然而这样的声响又确确实实从宅院发出,诡异得很。

  叩。花静初的额敲在六角凉亭的木柱上。

  叩叩。花静初的额持续敲在六角凉亭的木柱上。

  叩。那日,她的心为何如此脆弱不堪?

  叩。那时,她的泪为何无法控管?

  叩。那刻,她明明应该拭去泪水,佯装所有的痛皆来自火星子的烫,但她为何做不到?

  叩。那瞬间,将他身影望进眼的瞬间,她怎能扑进他怀中哭到不能自己?怎能哭得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怎能哭得他衣襟尽湿,不得不回房更衣?

  叩叩。糟糕,糟糕!叩叩叩。完了,完了,完了!那一哭,哭得她坚强、精明、能干、明事理、不吃醋的形象全毁。

  她哭得像个受尽委曲的媳妇,像个夫君要纳妾不要她了的弃妇,更像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糟糠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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