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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皇上在御花园中的湖心亭听那个说她疯了的道士讲道。她远远地看见儿子脸上那种惊讶的表情,原本气恨不平的心泛上酸楚悲意。她就算千错万错,也是他的亲娘啊!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步入亭中,皇上近前一步相迎,那个负手而立背对她的道士却没有回头。一来敬重方外之人,二来也没那个心思理那个道土,她只一拉跪在身前的儿子,哀声道:“皇上,你还真是孝顺啊!”

  一句话让本就忐忑不安的皇上涨红了脸,讪讪道:“母后大好了?”

  “哀家好得很!一直都好得很——哪个说哀家病了,那才是真得了失心疯!”

  皇上愣愣地听着,慢慢开口:“母后是病了,幸有元一真人妙手回春才让母亲好得这么快。”

  “哀家没病!”

  “母后病了!”声音不高,却是不容置疑地坚决。

  看着自己儿子坚决而略带责备的目光,悲从中来又有万般的不甘,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哀家没病!哀家知道你是怕哀家说的那些话传出去你没法子见人,才硬要哀家承认自己是疯了病了,可哀家没病,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哀家说的都是真话。”

  “母后,你又犯病了。”

  被儿子急急地打断,她忍不住低头抹泪,“面子、清誉、体统……你为了这些个没有的东西,硬要把娘说成个疯子吗?!好!你和先皇还真是父子——一样无情!”看着皇上一张脸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时压低的乌云,她哀然大笑,突然听见一个低柔的声音淡淡重复:“太后病了。”

  “哀家没病!”她大叫,扭过身却禁不住骇得倒退两步,“你是谁?!你、你就是那个元一真人?”怪不得!怪不得何连长那么忌讳他、防备他,“好像……”她低低喃着,眼睛却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一直看着无名慢慢走到皇上跟前,嘴角勾起一丝阴森的笑,“太后的病还没好,还是需要静养才是。”

  “不错!来人,送太后回慈颐宫。”

  “哀家没病!”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无礼的待遇,竟是因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挣扎着,扭头瞥见那抹让人冷到骨子里的阴笑,泪水忽然停滞了。是他——他真的从地狱里爬回来复仇。何连长没有说错,灾星又回来了!“昊祥,昊祥,你要小心啊!小心这个灾星,这个祸害……小心他害你啊!”

  被人强行送回慈颐宫,太后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坐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虽然还想不太明白,可是她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一定都和那个灾星有关系。那个晚上——妙清在骗人!宫女在骗人!她一定是真的到了冷宫,而那个如妃就是那个灾星……或许,那个灾星也是鬼!是和他娘一起从鬼域来找她报仇的!一定是!要不然怎么别人都看不见?皇儿也那么听他的话?一定是妖术,是何连长说的妖术!不行!她不能让他们伤到她的孩子——不能!

  惊跳起身,她冲到门前使劲地摇着门,“开门!哀家是一国之母,你们不能这样关着哀家!哀家要见皇上见英王!”

  “你们这群狗奴才!快开门让哀家出去!敢为难哀家,哀家要把你们满门抄斩!你胡说!皇儿不会那么说的!哀家不是犯人!放我出去……”颓然倒地,她哀哀地叫,“皇儿不会那样对我,我不是犯人——放我出去!为什么?皇儿,我是你的亲娘啊……”

  呆呆坐了好一会儿,她又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昊祥!你真是娘的好儿子!好!你做得好,做得好……”如妃真的做到了。失去儿子、没有了尊严、让人鄙夷,她真的是尝到和她一样的痛。接下来呢?该轮到火焚吗?火呢?火在哪儿?在哪儿?!

  跌跌撞撞地转回妆台前,她对着菱花镜傻笑。这镜子里的女人是谁?一脸的悲凄,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傻样……是了,这是她呀!什么时候竟有了那么多的皱纹?她老了吗?是什么时候起她竟也老了?先帝若还在,也会嫌她老丑不堪另立新后吧?是呵!皇上死了五年了,那个又自私又好色又无情,却是她这辈子惟一的男人死了五年了。连那些个和她争和她斗的小妖精都死的死、散的散,只留她一个孤零零的,就连她的孩子都不要她这个老太婆了。

  她痴痴地想傻傻地笑,有人默默进来点亮了烛台上的红烛,又退了出去。又有人送了饭菜,甚至还有一壶好酒,她歪着头看着那跳动的烛火,瞳孔收缩眯成一条缝。突然扑到桌前抓起酒壶仰着脖子在嘴里灌酒。“咳咳……你别来吓我!我不怕你不怕你不怕你!”她挥着手,好像又突然看见那轻飘飘的身影。笑吟吟的脸。

  “姐姐,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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