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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你现在,可是在替我说亲?”荼蘼交叠在膝上的手,不觉紧握成拳,欲张嘴,却发不出声。

  铁子正将美人图拿起,上上下下的,细瞧打量,缓声开口:“样貌是不错,就不知,这绘图者,是否如实所绘,你们说呢?我可该派人前去纳采、问名?”这一眨眼,问题落到了大伙儿头上。

  可哪个人敢在此时回上一句?说上一字?

  明明是夏夜,屋里却寒冻异常。

  众人噤声,只觉似是掉入了隆冬冰湖里,从脚底凉到了脑袋,打四肢冷到了心底。

  他放下了画,再瞧着身旁女子,又问:“我若娶妻,你可会视其为主?”她将拳握得更紧,垂着首,挤出了字句。

  “爷迎娶之妻,自是荼蘼之主,荼蘼自当视其为主。”

  铁子正闻言,眼里射出火气,他倾身,凑到她冷漠素颜旁,几近嘲讽的问:“你也娴熟六艺,温顺柔美,这温顺二字,怕是没人比得上你了,不如你嫁我好了,你说如何?”

  她身一颤,月白指甲陷入了掌心,张嘴再道:“荼蘼无德无淑,配不上爷,不敢受之,爷有大愿,若与白家结亲,必定能早日得偿所望——”

  砰!他突如其来的盖上了锦盒,其声之大,绕梁不绝。

  惊得人,心胆寒,震颤不休。

  “把你的脸抬起来。”他沉声,命令。

  荼蘼视而不见的看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

  “抬起来!”他冷声斥喝。

  她身再一震,只得抬首。

  抬了头,荼蘼直视着前方,所有管事尽皆低着黑黝黝的脑袋,大伙儿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抬眼,无人敢动,活像个个都成了石、化作俑。

  “看着我。”他说。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转过首,他的眉目,映入眼廉,一双黑瞳里尽是因她而起的痛楚。

  那痛,如烈火,焚着她。

  “在你眼中,我铁子正就这般无用,非得靠着嫁娶结亲、攀附权贵,方能成事?”

  她看着他,张嘴,只觉喉紧:“爷是不世英才,自然能成事,但这……是方便之路。”

  方便之路?方便之路?!好一个方便之路!

  他要贪那方便,需等这些时日?

  气急,几攻心。

  在那一瞬,他握紧了拳,真恨不得,能伸手掐死她。

  他瞪着她,贴近她的脸,一字一句,声冷如刀:“我,不贪那方便之路。”

  声震震,响彻一室。

  她无言,只能沉默。

  “此事,休莫再提!”冷冷丢下这句,他起身抛下她,拂袖而去。

  众人无语,继续沉默,然后才一一,缓缓离去。

  二十多位大小管事,渐渐离席,有几位,曾想上前,却又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只能无语摇头转身而行。

  人走了。

  十个……五个……三个……直到最后厅室里,除了她,再无一人。

  荼蘼,还端坐在原位,久久。

  夜,深深。

  灯油,已将燃尽。

  他拒绝了。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该喜,还是该悲。

  他拒绝了,为她吗?可下回呢?还有多少回呢?他能回掉多少?还要拒绝多少?铁家就他一个单传,他要为她绝后吗?

  心,震震,颤颤,茫茫。

  她晓得会疼,却不知看着他,竟那么疼、那么痛……

  恍惚中,起身熄灯,在深夜里,漫步于廊间,缓步轻移。

  月在云端,忽现忽隐。

  暗夜里,连虫蛙也静。

  转过回廊,才至自住的小小院落,就见他颀长的身影,在小院暗影间,伫立。

  该是梦,又非梦。

  他该尚有火气、犹在恼恨,她为人说亲。

  怎又会,在这里?

  惶惶然,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近。

  但他已发现了她,回转过身来,月华下,俊脸森然,如铁石一般。

  她不敢看,不想再瞧他眼底的痛与伤,怕心更疼,不禁踉跄退了一步。

  见状,他神色更沉。

  荼蘼不由得垂下脸来,逃避看他。

  然后,听见他上前,感觉到他靠近,一颗心紧紧揪起,提到了喉边。

  他行至跟前,长靴深衣在裙边静止。

  心跳,如雷鸣。

  她将拳握得更紧、再紧。

  须臾间,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起。

  那热烫的碰触,教她猛然一震,欲抽,却不敢,只能看着他,强硬的,一一扳开了她僵冷的指。

  松开手,掌心被指尖扎出的血,已凝。

  看着殷红转暗的痕迹,她微微发着愣,不知自己,将拳握得这么紧。

  “你,就这般厌我?如此恨我?”声,恻恻,惨淡,隐隐伤心。

  她吸气,却镇不住心,震颤不己。

  凝看着掌心的伤,却不觉疼,痛都在胸中,在心上。

  她再吸气,泪光却模糊了他怜惜的大手,她沾血的掌心。

  轻轻的,他伸手,接住了她落下的泪,一滴。

  然后,抚着她的脸,将她小脸轻抬,强迫她看着自己。

  她不想看,不要看,但却不得不看。

  他的伤、他的痛,都在脸上,都在眼里,痛也在心。

  “你知我这些年,为何不娶?”他问,声暗哑,眼凄凄。

  泪,悬在眼睫,几欲夺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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