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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这不再是温吞的大个儿,他的呼息浊重,亲吻的力道也更重了。

  “喂,等等……”她喘着气,眨了眨睫毛,稍微推开他。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不识相的公狐狸跑来找她,硬要爬到她背上,她嫌它臭,而且她准备当神仙,当下咬得它鲜血淋漓,落荒而逃。

  “可以了。”她翻身趴着,手背交叠,将下巴搁了上去,双眼紧紧闭起。既然体会过亲嘴,接下来也该是体验男女交欢了。

  “可以怎样?”他不解,怎么一副慷慨赴义的样子?

  “我看山里的狐狸都是这样做的,那个……”好丢脸,她双颊晕红,声音渐细,忙将脸蛋埋进了手掌心。

  “人跟动物不一样。”他笑了,坐在她身边,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仍与他正面相对,两人双双倒落床铺,他叠上了她……

  她不懂,痛楚和狂喜怎能同时存在?她想笑,也想哭。当人实在真好,交欢时不但可以互拥亲吻,也能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她好喜欢看他多变的眼神喔,深情、慌张、专注、喜悦、疼惜……

  她跟着他沉醉了、着迷了,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自己。

  大雪纷飞,一元复始,她正式生而为人——一个女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茫然四望,原有的山明水秀呢?怎会变成寸草不生、狼烟遍地?

  远处战鼓冬冬,敲痛她的耳膜,污浊的空气传来模糊的厮杀声响;她知道,又有人流血,又有人死去,还有人流离失所,生不如死……

  她几天没吃东西了?她数不出来。战事一场又一场,皇帝一个换过一个;他们去称王称帝,谁来管老百姓?饿了,死了,他们照样以无辜百姓的家园为战场,竞相争夺名位。

  万里荒烟,民下聊生,她生下来就是死路。

  好痛苦!她无力地倒下,空洞的眼眸望向天际,野雁飞过,她好羡慕它们有翅膀飞出这块土地,可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消失了。

  天,渐渐地暗了,她依然躺在泥土里,一只狐狸来到她身边,嗅了嗅,又跑开,她眼角余光看到它跑向另一个倒下的人,撕咬那人的肉。

  她不羡慕野雁了。野雁还得找个栖身之地,狐狸却是随处都可生存,它有强壮的四蹄、精锐的目光,跑得快,可以及时避开凶险,而且什么都能吃,不怕捱饿。

  若有来生,她愿生作狐狸,永远弃绝这个无情的人世。

  月出月落,她站了起来,随风飘荡,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她。

  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啊,好小好小,好瘦好瘦,大风吹过,沙尘覆上她的脸面,也吹走几片她破烂的衣布。

  地平线的那边,有一个人慢慢走过来,他一跛一跛的,神色疲惫,气息虚弱,衣衫上面部是乾涸的血迹,还和他未愈合的伤口黏在一块。

  那是裴迁。

  不对,他不是裴迁,他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大概十五、六岁吧。对了,他是邻家的大哥哥,常常抱着她玩,还说要等她长大娶她当新娘;他上战场去了,跟很多人一样,她也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他的眼神跟她一样空洞,只是为走而走,却不知走向何方。

  他走着走着,踢到了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跪落地面。

  半晌,他这才发现踢到一具人体,他呆滞的眼睛看过去,突然,眼圈儿红了,身体颤抖了。

  他手指抖得很厉害,为她拂开脸上的尘土,待看清楚了,他咬紧乾裂的唇,哀戚地看着她,一遍又一遍抚摸她枯瘦的脸颊。

  “死了……都死了……”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抱起了她,仰天大声怒吼叫道:“愿我能保护你!愿我能保护你!愿我……”

  他哭了又哭,叫了又叫,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滴滴泪水洗去她脸上的沙土;终于,他放下了她,脱下他薄薄的衣衫,也连带撕下他结痂的血块;他没有痛感,任鲜血滴落黄土,再拿衣服将她紧密裹住。

  他一直跪在地上,眼泪流乾了,双手开始扒土,扒呀扒,土那么硬,虫子都钻不进去了,他还是扒呀扒;扒了没多久,他的指甲断裂了,手指也流血了,他还是继续扒呀扒,扒出了一个浅浅的坑。

  他抱起她,将她放了进去,再缓缓推落他扒起的泥土,不舍地、忧伤地将土屑掩住她弱小的身躯。

  新坟筑成,他还是跪着,孤凄的身影映在血红的落日里。

  他力竭而死,趴倒在她的坟上,风沙不断吹来,覆盖了他,也覆盖了大地,一天天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

  她茫然四望,她还站在这里。天地无情,黄沙飞扬,景色凄凉,那少年哪里去了?裴迁怎么不见了?

  “裴迁!”她惊骇大叫,人就醒了过来。

  “灵灵,灵灵,怎么了?”他在她身边,不断抚摸她的脸颊。

  熟悉的温热回来了,他拥抱着她,她依然睡在他的臂弯里,两人同床共枕,在一条大被下,他们欢爱,他们结合,他们相拥而眠。

  他一直在她身边。她突然觉得,她好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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