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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濯闻言,环顾四周,满座鲜衣华服的宾客中,两人的平常衣衫犹显突兀。与她相视一笑,阔别三年的生疏感消失殆尽。

  琴韵悠扬。刘濯不再言语,凝神倾听,手指随节拍微点茶几,神态陶然。

  他大概是全场惟一在专心听的人了。父亲与那一帮商场伙伴分成几个小圈子低声交谈,有些人则心不在焉地盯着乐伶丰腴的身段,宜得在打瞌睡,王琚早就走人了。她也不是琴棋书画都涉猎一二的大家闺秀,这种乐音于她父女这样的商人来说,只不过用来助助谈兴,装装高雅罢了。

  一曲终了,众人礼貌性地拊掌,刘濯对她说:“这曲幽兰中微带蜀音,伎人可是蜀中人士?”

  这也听得出来?元桑也不由得惊讶。是知他略通此道,倒不想有这等耳力。“正是益州来的名伶,是不是请人家上前一叙?”她半真半假地来了句。

  “啊!不用了,不用了,聆其声即可,何必识其人。”他有些慌张地答道,怕是多见了这种要求。待看元桑捉弄的神情,方才释然,“明知为兄最怕这个,贤妹还来捣乱。”

  “还吹笛子吗?”

  “很少了。各地奔波,忙得无闲情逸致。”也无甚忧愁需如此排遣。

  “有事情忙不也很好吗?怎么又说不想继续过那种生活了?”她想起他信中流露出的厌倦之意。

  “还是有些倦了。偶得虚名,随即来客如云,虽然能看遍各地风光,实在有违当初做闲云野鹤的本意。该休息一下好好想想。”

  “盛名所累,原本无聊。”她也是深有感触。

  “听说,贤妹的仰慕者已经从扬州排到淮水里去了,做媒的不知挤破了几道门槛。”刘濯突来的玩笑语气是陌生的,但是很亲切,让她不由得开心起来。

  “原来兄长您也如此爱管闲事啊,才到扬州没几天,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打听到了。”

  “别人的事自然可以不闻不问,元桑姑娘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又是区区惟一的义妹,行情如此之好,做兄长的,怎能不欣喜若狂呢?”其实是宜得天赋异禀,跟了沉闷的他那么久,快嘴的毛病还能奇迹般地日趋严重。

  “看看看看,几年不见,你竟然也会消遣人了?”

  “怎说是消遣?为兄这是关心啊。这么多求亲者中,就没有贤妹中意的?”

  “这些都是爹爹在处理,我不管的。”

  爹爹也是当年那位方士之言的拥护者,他又是个成功的商人,懂得奇货可居的道理,所以现下该是在待价而沽,考虑怎样安排女儿的终身大事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吧。

  对这样的事实,倒也说不上什么怨恨,某种程度上说,父女俩的利益是一致的,爹决不会把她嫁委屈了。

  似乎及笄以后就未憧憬过婚嫁之事,她不懂为什么娘他们甘愿守在爹的身边一辈子哪也不去,却可以确定这不是她想要的。如果女人必须嫁了人人生才算完整,那么她倒宁愿招赘一个老实可靠的贫家男子来完成这种仪式,然后平安过一世。

  “别净说我,你呢?被各地佳丽追着到处跑的刘匠爷,可有心仪之人?”连她自己也很难说清,问这句话时兴味的语气外是否还夹杂着些忐忑,才让自己有不甚自在的感觉。

  “贤妹说笑了。室家之想,从不在为兄的规划内,又何苦去注意各色女子徒生事端。”那是——很久以前就决定了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凡夫俗子的宿命,兄长又如何跳脱其外?总不会一辈子就一个人过了吧?”

  “凡夫俗子?”他怔忡地重复她的话。

  “是啊!你我生于天地间,操持贱业,没资格也没闲情管那经世济国的天下大事,自然是凡夫俗子嘛!”

  “你说,我是凡夫俗子?”他还是那样愣愣的眼神。

  “兄长认为有何不妥?”难不成他还以为他是天之骄子?

  啊等等——有什么思绪在脑中一闪而过,她正待去抓,却被他大声的宣言影响。

  “对啊!我是凡夫俗子!”用的是他从未有过的兴奋口气。

  事实上他激动得想大吼大叫,想捉着每个人,向他们炫耀说:我是凡夫俗子!

  终究成为他人眼中的凡夫俗子了!有太多的人不甘平凡,一心一意欲出类拔萃,但他却早已看透了那些东西底下的不堪,只愿自己泯然于芸芸众生,做个普普通通的工匠,或许有一技在身,但还是一径的平凡。而他做到了!在别人眼中,原来他早就成为一个普通人,自己竟然今天才发现,真是够傻的了。

  那么,凡夫俗子得做什么?他得好好想想,想想……

  “凡夫俗子得做什么?”

  这是什么鬼问题?李宜得拿着刘濯刚画好的图纸站在门口,被迫思考。

  主子已经很久没有做怪怪的事情了。早上起来会自己打水洗脸梳头,有时还自己洗洗衣裳,然后勤勤恳恳地干活,见到美女送上门来不会施展第一百零一招“恐怖三笑”,而是拔腿就走。还很好心地教他做都料匠——虽然原因是他懒得出去见人。所以两年半下来,他渐渐觉得这个主子还蛮不错的。谁知一到扬州又不正常起来,常常一个人在那里莫名其妙地笑,又老是往外跑,坐在茶楼里呆看街上的人,一看就是一整天。今天又问他那么白痴的问题——哎呀不得了!莫非扬州的风水跟主人的八字相克?这不行,这不行!得赶快干完手上的活走人,他可不想又开始原来那种毫无乐趣的日子!

  “凡夫俗子就是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啦!”抛下老家常听到的一句老话,他冲出门上工去也。

  “老婆孩子?”刘濯盯着敞开的房门若有所思。

  “砰!”厚厚的一叠纸张放在了书桌上。

  “账册吗?放着吧,我马上看。”元桑奋笔疾书,并未抬头。

  来人轻咳一声。

  来者竟然不是她以为的老人家。“爹?有什么事吗?”

  这些年的账目大都是她在管,爹从不插手的。

  “这是几年来全部上门求亲之人的情况,你看看吧。”

  “爹?”怎么会这样?她的婚事,不是爹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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