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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他疑惑地走进客堂,坐到沙发上,拆开信,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信纸上是他所熟悉的风荷那绢秀的字迹。

  亦寒:

  我猜,你一定对我昨天的表现感到奇怪不解,疑团累累。

  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不在的这二十天中,我已经彻底弄清了自己的过去,找到了一真正的自己,也就找到了我的病根。从此以后,我将不再是从前那个脆弱的有病的风荷。

  但是,从此以后,我们也就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必须离开你,你也决不能再要我,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是命,这是天意,这是上帝的安排。

  我们无法抗拒,我也不想抗拒。

  我决定远远地离开你,我要去找我的哥哥。你知道,他现在在伦敦,已经定居下来。我在哥哥身边,你也可以放心了吧。

  不要找我。昨天我说过,太阳和月亮,永远不会碰面,我想到的,其实就是你和我!

  忘掉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我衷心地为你祈祷!

  原谅我,为了我的无知和无情,为了过去所有的一切。

  风荷 即日

  读第一遍时,亦寒只看到一个个独立的字在眼前跳跃。他读着,可是却茫茫然地连不成句子,头脑中根本形不成任何意义。

  再读一遍,他的心砰砰乱跳,感觉到灾难降临,但还不太明白信上的话。

  读了第三遍,他才算有点儿明白。但是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于是,他又读了第四遍。他终于弄懂了一件事:风荷,他最爱的,已成为他自我的一半的风荷,离他而去了……

  昨天他们在老宅的情景突然一齐涌上了他的脑海。他现在才知道,分手时风荷的眼中,不仅是浓浓的优郁,比这要严重得多,那是告别,永远的告别——永别!

  “不!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不能!不能!”

  就像一头悲愤而狂暴的狮子,亦寒怒吼着、暴跳着。

  他的嗓门是那么大,声音是那么可怕,文玉、绣莲、菊仙,都丢下手中正做的事,奔到客堂里。

  她们立刻惊呆了。只见亦寒衬衣领口扯开,领带歪扭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莲乱的头发。他的脸上涕泗横流……

  看到面前出现的这三个女人,亦寒那混乱的头脑,恢复了思想。他强咽下一口气,顾不得眼泪还在往下流,喑哑着问:

  “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你们发发慈悲,告诉我!”

  文玉、绣莲、大阿姨似乎都畏缩了一下,她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既不看亦寒,也没有相互对视一眼。

  亦寒等了几秒钟,屋里出奇地静寂,静寂得令人恐怖。

  他一个转身,拳头狠狠地砸在方桌上,咬牙嘶声道:

  “我要去弄个清楚!”

  玻璃桌面砸碎了,亦寒那被碎玻璃划破的血淋淋的手抓过桌上的信纸,冲出了家门。

  叶家,夏亦寒熟悉的地方。

  阿英默默地为亦寒开了门,又默默地引他走到二楼风荷的起居室门前,推开房门。

  亦寒往屋里一看,心凉了。那曾经使这房间充满了愉快的童话气氛的各式各样的娃娃都不见了。

  只留下了一个“芙蓉”——他在城隍庙买了送给风荷的那个娃娃——孤零零地靠坐在正对着门的那扇窗户的窗台上。伴着一屋子的寂寞、凄恻。

  阿英又打开了起居室通往风荷卧室的房门,示意请他进去。然后自己就低着头退下去了。

  亦寒跨进门去,看到伯奇夫妇并排坐在风荷的床上。

  他们弯着腰,塌着肩。神情犹如枯木死灰,往日的风采与精神都不见了,露出一脸一身的老相。

  “坐吧,亦寒,”伯奇招呼了一声。

  亦寒突然觉得精疲力尽,两腿如铅,他靠坐到扶手椅里。

  叶太太毫无表情地朝亦寒扫了一眼。亦寒今天才明白,没有表情有时就是一种最痛苦的表情。

  “我们知道你会来,我们正等着你,”伯奇话枯燥无味。

  “伯父、伯母,风荷出了什么事?她是真的出远门了吗?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走的?请告诉我,我要马上去追她!”

  亦寒的嗓子干得要冒火,但他还是像发连珠炮似地,一口气提了一大堆问题。

  “风荷出了什么事,我们正想问你,”伯奇说,他看到亦寒惊愕的脸色,又补充道:“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出门在外,不是你的责任。这个,我们暂且先搁在一边不谈。”

  他见亦寒敞开的衬衣领口处喉结上下滚动,不停地在干咽着唾液,于是递了杯凉开水给他说:

  “就在你电报到达的那天晚上,风荷突然提出,要我给她订一张星期六的机票,她要到令超那儿去。我和淑容再三追问她原因,她就是不肯说出实情。”

  犹豫了一下,伯奇又说:

  “我们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给了她机票。”

  伯奇的声音和双手像发冷似地在颤抖。而他的鼻尖上却如出了一粒粒的汗珠。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先不和亦寒提关于那张机票的来历。他忘不了那威胁的话语: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更不要追究我们是谁。否则……

  为了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两手交叉叉着握成拳头,继续说道:

  “星期五,就是昨天,她到火车站接你,很晚才回家。到家后她对我们说,她改变主意,不去令超那儿了,她不想再一次带给令超痛苦,而且,她说,她也不能亵渎了你们俩之间的这一段感情。她当着我们的面撕碎了机票。我们还以为这是你起了作用。”

  伯奇苦笑了一下,这笑是那样凄然。

  叶太太已低声呜咽起来。她用手绢擦着眼泪,说道:

  “今天伯奇去银行了,妇女会有个活动,本来我不想去。但风荷一定劝我去……我真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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