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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这些天来,文玉的心就像天天挨刀割似的,早已鲜血淋漓。这时,听儿子提风荷,她那永不会愈合的创口,又在流血了。

  但是,也就在这一刹那,几天以来困扰着她,不知如何去解开的难题,竟突然有了答案。看着儿子那年轻的、充满希望的脸,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孩子,你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一定累坏了。快去洗洗休息吧,”她抓过亦寒的手,捏在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掌中,“过两天,等你休息好了,把风荷叫来,妈妈要……和你们说点事。”

  亦寒随意地点点头,他并未深想妈妈将会对他们说什么,总不过是询问他们准备何时订婚结婚之类吧。

  他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妈妈的身体上。他很内疚,早知妈妈会病成这样,他无论如何不该离家去广州的。

  “妈,明天你就到我们医院去,住院好好检查一下。”

  “不用,亦寒。你回家,我就感到好多了。”

  的确如此,当文玉决定了自己如何做以后,心里反而平静了,精神也有所好转。她甚至感到有点饿了,想喝碗稀粥。

  没有想到离开医院不过二十天,就积压下那么多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亦寒就去了医院。并且马上陷入了诸多事务的包围之中。他一阵左右开弓,口讲指划,到下班时分,才总算理出些头绪来。这一天,忙得他团团转。

  本来他今天坚决要带母亲来医院检查,但拗不过,母亲就是不肯。文玉一口咬定,自己没病,只不过身体有点弱而已。

  亦寒一到家,她精神果然好多了。今天早上,离开躺了十多天的病床,比亦寒起得还早,而且显得并不勉强、费力。

  亦寒无奈,只得让步,说先观察两天,如果还是不好,就由不得她,一定要去医院了。

  在医院里,他在百忙中都耐不住想给风荷挂电话。哪怕能听听她的声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也好。

  昨天分手时,风荷的神情令他不安……

  当他帮风荷披上斗篷,准备离开老宅时,风荷站在天井里,久久地凝视着那棵梧桐,喃喃说:

  “哦,又掉了几片叶子,黄叶无风自落!”

  亦寒说:“风荷,我看你很喜欢这儿,以后就拿这里做新房好吗?”

  “只要你们喜欢,”风荷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但却掩饰不住有一种意兴索然的味道。

  “‘你们’!怎么是‘你们’,这是我俩的事!‘你们’指谁?”

  “喔,我的意思是说,只要你喜欢……”

  风荷忙忙地改口,似乎怕亦寒继续追问,她改变话题说:

  “今天过得真快,在火车站接你的时候,太阳还老高的,现在已完全落下,月亮都升起了。”

  “太阳今天落下,明天还会升起,”亦寒说。

  他的潜台词是:何必忧伤,我们的生活还长着呢。

  刚刚升起的月亮,黄澄澄的,把它淡淡的光洒在风荷的脸上。她郁郁地说:

  “但是,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月亮却又落下了。太阳和月亮,永远也碰不上面。”

  亦寒没想到,风荷的思绪从时间的飞逝,又联想到太阳和月亮的永远分离。这是因为她今天有点伤感的缘故吧。

  亦寒轻轻揽过风荷的肩,说:

  “怪我不好,我们的这次离别,把你变得伤感了。以后,我不允许自己再离开你了。”

  风荷在亦寒的臂下,静静地一动不动。她把脸藏在暗影里,竭力躲避着亦寒的目光。

  一阵压抑过久的长长的抽泣从她心底冒出,两颗晶莹滚烫的泪水滴落下来。她颤动着双唇,想说点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紧了紧斗篷,挣开亦寒的手臂,风荷率先走出天井。

  分手时,亦寒告诉风荷,自己明天就去医院处理些事情,问她能不能抽时间去医院看他。

  风荷摇了摇头,说:“明天,我有点事,医院就不去了吧……”

  “哦,你还是要去恒通上班,对吗?那好,下午五点我到恒通去接你,我们在外面吃晚饭。”

  “不,不,”风荷连连摇手,“还是,还是等我和你联系吧。”

  “那也好,我等你电话。”

  两人站在风荷家门口,忘记了夜幕正在慢慢降临,非常困难、非常依恋地告别着。

  亦寒在心里说:该结婚了!该结束这样的痛苦分手了!

  风荷没说“再见”,只是那么轻柔、深情地凝视着亦寒,很久,很久,才霍然一个转身,向家门奔去。

  这眼光,实在使亦寒担心。回到家后,他捉摸了半宿,总觉得这眼光里,除了深情外,还有着点儿别的什么,是浓浓的忧郁,还是……

  今天尽管医院里这么忙,但风荷的眼光仍不时闪烁在他脑中。

  一个难得的间隙,亦寒拿起了电话,恒通服装设计室的电话号,他是牢记着的,拨了头上两个字码,他的手停在那儿了。

  风荷说过,她会来找我,还是尊重她吧。

  忙了一天,回到家中,亦寒看到母亲和绣莲一起,正在厨房里帮着大阿姨弄晚饭。

  母亲的气色果然比昨晚他刚回到家时好多了,人的精神一作用果真那么巨大吗!亦寒一高兴,一天的疲劳顿时全消。

  “妈,我上去洗个澡,换换衣服,”亦寒脱下外套,跑进厨房说。

  “好,等你下来,我们就开饭。你舅舅一会儿就到。”

  “表哥,你可快一点啊!今晚给你接风,你要下来晚了,我可就不客气先动筷啦!”绣莲调皮地说。

  亦寒笑笑,刚要走出厨房,大阿姨想起什么来,叫道:

  “亦寒,这儿有你一封信,邮差刚送来的。”

  她把手在围裙上擦擦,然后小心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亦寒。

  亦寒看了看信封,字迹一笔一画写得端端正正,似熟悉又陌生,没有寄信地址,落款只有“本市内详”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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