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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哦,请问,您是叶伯奇先生吗?”

  “是的,我是叶伯奇。你是……”

  “叶先生,我是英国领事馆的威尔逊。记得吗,前年在领事馆的圣诞晚会上,我们见过面。”

  叶伯奇迅速地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竟完全想不起这个威尔逊先生是谁,更记不清自己在那次圣诞晚会上究竟是否见到过这个人。不过,英国领事馆的圣诞招待会他倒确实每年出席的。在那种晚会上,会遇到许多半生不熟的面孔,难怪自己记不清这个威尔逊了。

  于是,他按照社交场上的一般礼节,客气地说:

  “哦,当然记得。威尔逊先生找我,是否有什么事……”

  “我刚从英国回来,在伦敦见到贵公子叶令超了。”

  “是吗?令超他,好吗?”

  叶伯奇兴奋得忘了电话那头是个并不太熟识的人,急不可耐地打听起来。

  “很好,很好。贵公子还托我带了一封信和一些东西。本该由我亲自送到府上,可是因为刚刚回来,事情太多,一时抽不出时间,能否麻烦叶先生来领事馆一次。我还可以向您详细介绍同贵公子见面的情况。”

  人家带来儿子的信和东西,哪有再叫人送上门来的道理,叶伯奇忙说:“威尔逊先生,当然是我去,我去,你看什么时间合适?”

  “今天下午我不出去,就今天吧。”

  “好的。”

  “一刻钟后我派司机去接您,好吗?车就停在贵银行门口,是一辆黑色道奇。”威尔逊殷勤地说。

  “你太客气了,其实我可以坐自己的车……”

  “这样很方便,不必客气,就这样,我们一会儿见。”

  威尔逊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叶伯奇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给家里拨个电话,告诉淑容,有人在伦敦亲眼看到令超了,他很好,而且还托人捎了东西来。淑容一定会高兴的。这两天,为女儿的事,她也够烦心的了。但再一想,还是等见过威尔逊,了解到详细情况再说吧,也差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他匆匆收拾一下桌上的文件,把秘书叫进来,关照了几句,就挟起自己的公事包下楼去了。

  他在银行门口站了不多几分钟,果然一辆黑色道奇从西驶来,在他面前戛然停下。

  车里下来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国人,看样子像是领事馆的中国雇员。此人一直走到伯奇面前,客气地问:

  “是叶伯奇先生吗?威尔逊先生要我们来接您。”

  叶伯奇点点头。

  那人打开车门,伸手请叶伯奇在后排落坐。然后“嘭”地一声关上车门,自已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坐在叶伯奇身旁。

  汽车刚开出不远,叶伯奇就觉得腰眼处被人戳了一下。低头一看,一支手枪乌黑的枪口正顶在那里。

  “你这是干什么?”直到这时,叶伯奇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愤怒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紧接着一条宽大的黑巾已经蒙上了他的眼睛,两手也被绑到了背后。

  他这才明白,自已上当了,遭绑架了。

  “你们是什么人?带我上哪儿去?”

  叶伯奇嘶哑着嗓子厉声责问,一边用力扭动双臂,想挣开被绑住的双手。

  他的脑袋被狠狠地敲了一下,那坚硬的枪柄,把他打得眼前金花乱冒。

  “不准乱动,放老实点,不然对你不客气!”

  叶伯奇识时务地不开口,也不再挣扎了。

  他这才觉得自己今天是多么愚蠢!

  自己根本就不记得什么威尔逊,怎么竟会如此轻信地坐进他派来的汽车里?而且也不想想,如果威尔逊真要约他见面,谈的又是关于儿子的事,又何必要他去领事馆,还派车来接?

  只怪自己一听是有关儿子的讯息,就高兴得晕了头,竟连最起码的判断能力和警惕都丧失了。

  他们设这个圈套是为了什么?勒索钱财?复仇凶杀?

  成串的汗珠从伯奇脸上和耳根挂下,又从那里流人脖颈。这既是因为脸的上部被厚厚的黑巾扎住,不免过于闷热,更因为紧张和恐惧。

  他想不出这些是什么人。自己向来并未与谁结怨种仇,谁要把自己置于死地呢?

  也许他们是黑道上的人,绑架是为了巨额赎金。可这又实在是太冒险的行为。何况,自己在上海并不属于最有钱的那一流人物。绑架我这么个人,值得吗?

  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叶伯奇只好什么都不想,听之任之碰运气吧。

  眼睛被蒙在黑布里,不知汽车开到什么地方,叶伯奇只觉得他们已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程。

  终于,一个刹车,汽车停下了。

  身旁那人把他扶下汽车,叶伯奇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他走。

  他听到笨重的木门开启关闭声,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当然,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最后,有人扶着他跨过一道门槛,把他按坐到一张椅子上。

  周围静极了,叶伯奇等待着下文,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办法呢!

  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黑巾被扯掉了。一束强光直射伯奇的眼睛,刺得他一时竟无法睁开来。他本能地用手去挡了挡。

  好一会儿,他才看清:这是一间不小的屋子,也许外面天没黑透,也许是这批歹徒做贼心虚,总之,所有的门窗都用黑布蒙得死死的,弄得屋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只有对面远远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盏灯。灯罩反扣着,正对着伯奇坐的椅子,灯光直射在伯奇脸上。坐在桌后的人,则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叶先生,对不起,委屈你了。”桌后传出一个人的说话声。那声音沉稳低哑,略带些江北口音。

  “我希望你对今天的事作出解释!”叶伯奇义正词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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