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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即使她真有病,我也要把她治好!”

  “唉,可惜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绣莲悲天悯人地说,“你有把握包治百病吗?”

  谁知亦寒却被她的语气激怒了,愤然地脖梗一挺,说。

  “这不用你管!”

  绣莲先是一愣,但立刻软语温柔地对亦寒说:

  “表哥,你别生气呀!我不是要瞎管闲事,可我担心玉和文良舅舅他们,老人们不赞成,你的事也难办呀!”

  是啊,夏亦寒正面临着各方面的难题,单凭他对风荷的彻骨之爱,能够使难题迎刃而解吗?

  菊仙好不容易把文玉打发出家门。

  文玉平时不喜交际,很少出门。昨天晚上菊仙再三撺掇她今日去看看病了多时的董小姐。

  董小姐这位老姑娘一直在夏家经营的公司里服务,对季文良早有好感。文玉很想撮合哥哥和她的好事,对她一直是另眼看待的。

  文玉一走,菊仙立刻一头扎进一楼楼梯拐角下的箱子间。

  她急急打开箱子间的门,一股霉味夹杂着樟脑丸的气味扑鼻而来。

  拧亮箱子间那盏十五瓦的灯泡,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只只皮的、樟木的、藤条的箱子,按照大小几乎摞到了房顶。

  她今天要找的那一只箱子,在右排的下面,上面压着好几只箱子。

  菊仙端来一只方凳,拱着背吃力地爬上去,这才勉强够到最上面的那只箱子。她使劲拉着,但那箱子岿然不动。

  她叹了口气,用手背捶了捶腰,准备积蓄点力量再搬。

  每年夏天,夏家都要翻晒衣物,上海的黄梅季节把什么都弄得湿漉漉的,不晒哪行呀!但每次总是文玉和绣莲帮着菊仙一起干。有时亦寒和文良都会来帮上一把。而且往往主要翻动靠上面的那几只,因为那里放着常穿的衣服,下面的儿只箱子,里面都是些不再有用又舍不得丢掉的过时衣物,实际上已经多少年没有动过了。

  可菊仙今天要找的,恰恰就是十五年以来久藏未动的衣物。风荷的到来勾起了她脑海深处难忘的记忆。

  风荷胸上的红痣,已经给了她一个证据。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她所收藏的那些小衣服,总有一夭要重见它们的主人。她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它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差点儿闪了腰,菊仙才把最上面的两只箱子搬了下来。

  她坐下揉着腰,不敢多歇息,又去搬第三,第四只……

  她要找的那只箱子终于露了出来。

  这是一口很有些年头的包皮木箱,红色的皮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木头,把手断了,用一把老式的长型铜锁锁着。

  菊仙按捺住因激动而砰砰跳动着的心脏,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自从风荷那次来过以后,绣莲发现,菊仙大阿姨的行为举止有些反常,她的思绪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围着风荷转。

  本来,按目前风荷与亦寒的关系,夏家的人关心风荷,这是并不奇怪的。

  绣莲感到,玉姑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已经在尽量少提风荷,但却忍不住还是问过她一些关于风荷的情况。这儿除了亦寒外,毕竟她与风荷的接触最多,认识时间也最长。

  玉姑主要关心风荷的身体究竟如何,那次风荷的晕倒,给她印象太深了。此外,她当然还想知道风荷的性格和为人,是否容易相处?有没有娇生惯养的毛病?等等。总之。是一些作为亦寒母亲应该关心到的问题。

  而大阿姨却不同。风荷来的那天,起先还没什么,到后来,绣莲已开始觉察到她心神不宁。风荷晕倒,大阿姨给风荷擦身上的冷汗,她拿了药走过来,大阿姨看到她时,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惊恐的神情。这不能不使绣莲顿生疑窦。

  以后这些天,大阿姨也显然心不在焉,干活丢三拉四,做出的菜不是咸了,就是忘了放盐。只要一有机会,她就拉住绣莲,询问风荷的事。问出的问题也希奇古怪,莫名其妙。

  有一次她问绣莲:“你见过风荷的爸爸和妈妈吗?风荷和他们长得像不像?”

  还问:“风荷的哥哥是不是她嫡亲的?她妈妈生过几个孩子?”“你知道风荷她爸妈喜欢她吗?”

  一天晚饭前,菊仙提出还想再看看风荷给她做的拖鞋面。绣莲去自己房中拿来交给她,菊仙捏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细细打量,然后哺哺自语道:

  “难道真有这么巧?不会的,太巧了!”

  惹得坐在沙发上打毛衣的文玉奇怪地抬头问她:

  “菊仙姐,你叨叨啥呀?什么巧啊不巧的?”

  又有一次,她和绣莲两个人在厨房里。她先是缠着绣莲问了一通关于风荷的事,见绣莲爱搭理不搭理的,她也就不吱声了,闷头在水龙头下洗莱。突然,她长叹一声,冒出一句:

  “唉,这些年来,也不知这可怜的孩子在那个家里过得怎样?”

  “大阿姨,你说谁是可怜的孩子?是说风荷吗?”

  一听到绣莲的追问,菊仙脸通红,忙否认道:

  “不,不,哪里是说风荷!”

  她慌慌地拿过一只淘箩,像逃出厨房似地去屋里舀米,扔下了洗到一半的青菜。

  绣莲是个多么敏感的姑娘,她越来越感到大阿姨的失神定有什么蹊跷,她暗暗在寻找机会,要直截了当地问一问。

  昨天晚饭后,大家都聚在客厅里,连季文良也在。

  菊仙突然提出:“我想把箱子间打扫一下,你们去帮我把箱子搬一下好吗?”

  这个提议先是使大家诧异,接着就遭到了一致的反对。

  “夏天刚翻晒过衣服,我手臂的酸痛还没好呢,又要叫我们抬箱子了!”绣莲第一个夸张地叫起来。

  亦寒也开玩笑地说:“大阿姨,你是有力气没处使了,对吗?”

  连文玉也不赞成地说:“我看算了。再过不久,又要取冬天的棉衣、皮衣了,到那时再打扫吧。”

  菊仙一脸失望,只好作罢,呆呆地坐在一旁。

  季文良站起身来说,他要走了,还要赶到公司去,因为董小姐病了,有一个礼拜没来上班,有些事不能拖,只好由他亲自处理了。

  文玉听罢随口说了一句:“哦,董小姐病了,我还不知道呢。什么时候我去看看她。”

  菊仙一听这话,忽然起劲起来,一再说文玉早该去看看董小姐,人家一个单身女子,对公司的事从来尽心尽力,现在有了病,该去关心一下。

  等文良走了以后,她又责备文玉,对哥哥太不关心了。董小姐多好的人,对文良又有意思,文良对她也一向印象很好,她再不加紧撮合,简直是罪过:这种事不能拖,要说做就做,明天就去!

  冷眼在旁观察的绣莲,把大阿姨提出搬箱子的事和积极鼓动玉姑去看董小姐联系起来,突发奇想:会不会明天她想一个人留在家中,翻找些什么东西?

  今天一早,绣莲和往常一样到医院去了。但她上班不久,就和护士长说,她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对于绣莲提出的任何要求,护士长从来是满口答应的,既是碍于绣莲与夏院长的特殊关系,又何况人家只是来医院实习的一个学生,并不是医院正式雇用的人员。

  于是,上午十点钟不到,绣莲就回到古拔路家中。

  菊仙用那把长长的铜钥匙打开锁。她把锁和钥匙都放在一边,然后就掀开了旧木箱的箱盖。

  里面全是小孩的衣服和鞋帽,有单的、夹的,还有小棉袄裤和棉鞋。全都洗得于于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菊仙随手拿起一件天蓝色小夹袄,慢慢抖开,前襟上绣的花赫然露了出来。

  三片碧绿的荷叶,托着荷花、莲蓬,旁边还有一对形似鸳鸯的嫩藕……

  和风荷给绣莲的拖鞋花样几乎一模一样,连用线的色彩都非常接近。

  菊仙把这件夹袄托在手里,看着这熟悉而又久违了的绣活,陷人深深的思索之中。

  菊仙自己也奇怪,照理她应该高兴才对,多年来她做梦都想重见这些小衣服的主人,但真到了这一天,她却感到心头一阵阵忧愁。

  直觉告诉她,这对夏家来说也许并非好事,如何向三个年轻人交待?这意味着过去的平静将被完全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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