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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没关系,我会把她照料好的,你也该休息了。”

  亦寒本想也给妈妈打个电话,可一想半夜惊吵,不如明天当面解释吧。再说,他不想让风荷等得太久了,于是他找出一套自己的新睡衣和一双拖鞋,就回到了客厅。

  他歉然地说:“我这儿没有女人衣服,这套睡衣还没穿过,你将就着换上吧。”

  风荷笑吟吟接过睡衣,抱在胸前,可并不动弹。

  亦寒猛然省悟,他得离开这里,人家才好脱衣服,真是糊涂: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去烧点开水。你也一定口渴了吧?”

  “还要生炉子?那多麻烦!”

  “不,我有个洋油炉,烧点开水还是很方便的。”

  亦寒走出去后,风荷把这套对她未说显然过于长大的睡衣换上。然后又把脱下的湿衣裙搭在壁炉前的椅背上。

  斜靠着几个软垫,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看着火苗在炉膛里跳动,全身暖融融的,真舒服啊。

  可是,风荷的心里却并不轻松。刚才突然见到亦寒时的惊喜已渐渐远去,她眉尖打结,双眼黯然,手托香腮抑郁地沉思着。

  不一会儿,夏亦寒提着茶壶进屋来了。看到风荷身穿大睡衣,在滑稽可笑中别有韵致的样子,他真想开句玩笑:该让你那些娃娃们,也穿上这种大睡衣,看,有多漂亮!

  但当他与风荷的目光相触,发现她两眼满载着的浓重悲凉,他的心不禁战傈了,开玩笑的兴致一扫而光。

  亦寒从柜于里拿出两个茶杯,倒满茶水,递一杯给风荷。

  风荷默默无言按过杯子,呷了一口热茶。

  房里太静了,亦寒无话找话地说:

  “壁炉里的火太小了吧。你还冷吗了衣服能烤干吗?”

  “我来调大些,”风荷轻声说。

  她把杯子放在地毯上,半跪起身于,熟练地拉开壁炉架旁的一扇小门,摁动了一个按钮。炉内的火苗“呼”地窜起来了。

  风荷毫不在意地做着这一切,而亦寒却真正地奇怪了。他忍不住问道:

  “风荷,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机关?”

  “怎么,我做得不对吗?”风荷惶惑地问。

  “不,不,是应该这样。只是你怎么会知道的?是不是你曾看到过有这样构造的壁炉?”

  “我想,大概是吧……”风荷略显犹豫地回答。

  看到风荷被他问得有点紧张起来,亦寒责怪自己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他哈哈一笑说:

  “看来设计这个壁炉的法国人是在吹牛。听我爸爸讲,他当时说,这是他的独家设计,保证全上海都找不到第二个。但偏偏你就见到过。我猜,他大约到处对人家说是独一份,其实毫不希奇……”

  风荷心不在焉地听着,两眼凝视着炉内的火苗。

  “风荷,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睡一会儿?等你衣服干了,我就送你回去。”

  亦寒也在壁炉前坐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不!”风荷面有温色,断然拒绝。她忽地从地毯上跳起,趿上拖鞋,好像要躲开亦寒似的,快步走到窗前,就那样背对着他伫立着。

  半晌,她仍那样站着,并不回过头来,轻轻地,然而清晰地说:

  “我刚才骗了你。我并不是去朋友那儿迷了路,我也不是有意到这儿来找你……”

  夏亦寒凝视着她的背影,预感到对他们俩人来说,一个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

  听不到亦寒的声音,风荷倏地转过身子,疾言厉色地说:

  “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疯跑到半夜三更不回家?”

  见夏亦寒还是不答话,她又说:

  “那么,让我来问你,你真的是到这儿来取书吗?在这半夜二点钟的时候?”

  盛怒和强烈的悲哀,使风荷忍不住啜泣起来。但她拚命控制着自己,狠狠地用言语逼迫着亦寒:

  “你明明知道,我是犯了病。而且,我猜根本是我妈妈要你来找我的,她一定把什么都对你说了。你找不着我,精疲力尽回到这里,才碰巧遇到了我,对吗?请你回答,是不是这样?”

  风荷思维清晰,而且有过人的聪明,她说得完全正确。亦寒默默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风荷悲痛地长嘶一声,两眼瞪得圆圆地直逼亦寒。突然又气馁地几乎是哀求似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病已不可救药,就像你们不能对得了绝症的人宣布真相一样?”

  风荷的脸隐在灯光的阴影里,亦寒看不清楚,但她问声音就像是深井中的水,冰冷凛冽;又像一条带刺的鞭子,拍击着亦寒的心,使他实在不忍再听下去。

  他走到风荷面前,这才发现,这可怜的女孩全身都在宽大的睡衣里抖个不停,她的脸上堆满了绝望无助的凄苦和悲哀,成串的泪珠滚落在面颊上,又溅碎在衣襟前。

  他一把搂住她的双肩。他想把她拥在自己有力而温暖的臂弯里,但发现她的躯体不像往日那样柔软、听话。是啊,当一个人的心是冰凉的时候,身躯怎么可能是温热柔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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