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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有点事绊住了腿,让你们久等了。”

  他让两个手下人把带来的供品放好,就打发他们走了。

  文玉让他宽了长衫,又把早已泡好的龙井茶递给他,请他在藤椅上坐下。亦寒和绣莲上来叫过“舅舅”后就侍立在一边陪他说话。

  还是文良爽气,说:“时间不早了,行礼吧,行过礼。我们好吃晚饭!”

  磕头用的蒲团早已放好在红木供桌前。画像上的严氏神情板滩地瞪视着。还是老规矩,由文玉带头先拜。

  季文玉虔诚地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抬起脸来,朝画像看一眼,准备再磕下去。

  恰巧这时,一道闪电掠过,把客堂照得一片惨白。这只是那种普普通通不带雷声的干闪。但当那光亮照在画像上的时候,季文玉竟觉得画上的人活了似的。

  她“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文良和亦寒忙上前把她扶起来。

  “妈,忙了一下午,你累了。到沙发上去坐一会儿歇歇。”亦寒捏着母亲细细的胳膊,怜惜地说。

  “不,不,找还只磕了一个头呢,”文玉挣开文良和亦寒的搀扶,义毕恭毕敬地跪在蒲团上,头抵着地板,认真地磕着响头。

  亦寒无奈地轻叹一声。他既佩服妈妈为人大度,对曾经那样苛待过自己的人,竟能不计旧怨,以礼相待,但又为一贯明白事理的妈妈偏偏有这种愚昧行为,感到遗憾和不解。

  总算每个人都磕过了头,除了季文良是例外,他只对画像行三鞠躬礼。

  然后便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文玉蜷坐在沙发上,说自己不想吃饭,让大家先吃。

  几乎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如此。亦寒心想,整个下午妈妈帮着大阿姨烧茶,擦洗祭器,摆设供桌。忙完这一切,体弱的她当然没有一点儿胃口了。

  又是一连几个干闪,文玉凝视着闪电以后格外显得漆黑的窗外,幽幽地说:

  “真怪,每逢太太忌日,不是闪电,就是下雨。”

  “不见得吧,”季文良在饭桌上不以为然地接口,“我记得去年就是个晴天。”

  他笑了笑,又说:“文玉,你那么大年纪了,看到打闪响雷还害怕,要惹孩子们笑话了。”

  这时,绣莲端着一小碗香菇豆腐走到沙发前:

  “玉姑,吃点儿豆腐吧。大阿姨烧得真好吃。”

  文玉苦笑着摇头,刚想说不吃,绣莲已把碗硬塞到她手里,说:

  “玉姑,我特意给你舀好,晾在一边的。现在吃不烫不凉,正好。”

  “好吧,我吃,”文玉心想,这真是个会体贴人的好姑娘。她轻轻拍拍绣莲的手背:“既然烧得好吃,你也去多吃两口,嗯?”

  夏亦寒已一碗饭下肚,他一面站起身盛饭,一面对文玉说;

  “妈,明晚我不回来吃饭,别等我。””

  “上哪儿去?”文玉问。

  “到老宅去翻书,如果弄得晚了,我就在那儿睡了。”

  文玉把才吃了一口的香菇豆腐放下,她没答理儿子的话,反而朝着文良说:

  “哥,我和你说过的把老宅卖掉的事,办得怎样了?”

  不等文良回答,亦寒就抢着说:

  “妈,我不同意把老宅卖掉么!”

  夏家老宅就是那座在上海西南近郊的大房子,就是给文玉留下过辛酸、痛苦记忆的那座老式楼房。五年前夏中范病逝,文玉嫌那房子太大、太旧,阴森森的怕人,又离市中心太远,因此让文良另找了这幢古拔路的新式弄堂房子。她带着亦寒、绣莲,还有菊他都搬了过来。季文良仍住在徐家汇,只不过现在住的已不是当初那几间小屋,而是买下了一幢象样的小楼。

  本来倒也没想过要卖掉老宅,但这些年来,亦寒爱往老宅去。并且打扫出一间卧房,有时甚至就在那儿过夜。文玉简直想不通,亦寒怎会喜欢那个荒凉的大宅子?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学医的,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他只图那里清静,有书可看,便常爱往那里去。可这么一来,倒勾起了文玉要卖掉老宅的念头。

  “亦寒,你不就是喜欢老宅那些古书吗?”文玉柔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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