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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儿,我的乖乖,你总算回来了。”正在门前大树下

  就着月光纳鞋底的母亲,伏在文玉胸前,又哭又笑,双手

  不断抚摸着文玉的脸颊,“快让我看看,哦,瘦了,瘦多

  了!”

  文良激动地在旁边搓着双手,不知说什么好。趁母亲低

  头抹泪的当儿,他一把拉住文玉的手,把她往屋里拖,一面兴奋地说:

  “小玉,你回家来了,真好!你来看,我把我们的柜于都打好了……”

  文玉一手挽着母亲,一手被文良拉着进了屋。她已不太能习惯屋里的昏暗,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到屋角站着一个涂着红漆的五斗柜,似乎正面那块小小的玻璃上,还描画着五颜六色的花草,显得挺乡气的。

  文良留心着文玉的神色。这柜于是靠他去年冬天打短工挣来的钱做的,专等与文玉成亲时好用。他多么希望文玉能喜欢他用辛劳和血汗换来的这个柜于。

  但是文玉那漠然的表情使文良忐忑不安:看来她不大中意这个柜子?

  “玉儿,这次回来,不走了吧?”母亲充满期望地问,这也是文良心里急着想问的。

  文玉没有答话,她吃力地在床沿旁坐下,用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母亲和文良这才发现,虽然天气很热,文玉身上却还不合时宜地披着什宽大的布氅。

  “傻孩子,天这么热,还不快脱了!”母亲伸手便帮文玉解斗篷的衣带,“文良,快打点水来,让你妹妹洗洗脸。”

  文良欢快地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文玉把母亲的手轻轻拨开:“娘,我自己来。”她一边动手解斗篷,一边用极平淡的语调说:“我这次回家,是来坐月子的。”

  母亲吓了一跳。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坐月子!她两眼瞪着自己的女儿,结结巴巴地问:

  “你说什么,坐……坐……”

  其实,问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斗篷一脱下。露出裹在花洋布衣衫下那鼓得圆圆的肚子,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妊娠已将足月,说话就该临盆了。

  “你,怎么……”母亲像遭到雷击一样,愣了愣神,才手抖抖地指着文玉,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娘,老爷已收我做了二房。”

  “二房?”

  “是的,是的,”文玉不容母亲再问,急急地说:“太太不会生养,她很喜欢我,劝老爷收我做二房。老爷人好,我就答应了。现在我是夏家的二奶奶,不是佣人了……”

  “哐咚”一声,是盛满水的木盆砸在地上的声音。

  母女俩一齐朝门口看去,只见文良傻站在那里,水流了一地。

  猛地,他双手捂着脸,转身冲出屋去。

  文玉身子一晃,差一点晕倒在床上……

  一夜功夫,季文良足足老了十岁。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那半间披屋,胡子拉碴,满脸憔悴。

  文玉正在屋里等着他。见他进门,文玉怯怯地叫一声

  “哥”,泪珠儿就串串滚落下来。

  文良先是呆了一下,随即跑到缸边舀了一瓢水咕嘟嘟直灌下去,扔掉木瓢,就拿脊背对着文玉。

  “哥,我想去死……”文玉哽咽着,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你当上二奶奶了,从此荣华富贵,说什么想死!”文良声音嘶哑,头上青筋直跳,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那,都是我骗娘的。我不想让她老人家伤心。”

  “怎么?没那么回事?那……你这肚子里……”文良转身一步冲到文玉面前。

  “是老爷的。”

  “这个畜牲!”文良一拳砸在小桌上,“我要去杀了他!”

  “不,不,这只能怪我自己,”文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怪你自己?”文良一怔。他一把抓住文玉的手,狠命地捏着,眼看文玉疼得流出了眼泪,“这么说,是你心甘情愿的?你……”

  突然,文良用力丢开文玉的手,疯狂般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一柄尖刀直刺文玉的心脏,搅得她的心直淌血。但她并没去阻止,一直等文良笑够了,她才神色黯然,但却字字清晰地说:

  “哥,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好,打我、骂我也好,我这一辈子,欠了你,只好来世报答。哥,除了娘,你就是我最亲的人,看在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份上,我来向你讨个主意。”

  文良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脸,泪水从他那粗糙的手指缝里滚落下来。他的两条腿就像被抽去了筋,软得撑不住,不由自主地在那张吱吱直叫的小床上坐下。

  文玉默默地坐到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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