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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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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磊沉寂了半晌,如梦低语:“这一刀,是我欠她的……” “欠她?佟磊!你那无底无尽的慈悲心肠带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刻铭心吗?你显然忘了你为什么要远遁山林,避居滴翠?你忘记血溅崇政殿,众叛亲离、多尔衮血洗靖远将军府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三人,血肉模糊、血流成河的惨状?我真不敢相信,堂堂屠张献忠于四川,败李自成于西安,灭福王朝廷的肃亲王豪格居然说他欠了一个杀手的命!” “你包容多尔衮,却使他羽丰翼厚,压下太祖遗诏,扶持福临为帝;宽待福王余党,结果落得杀手、死土处处觊觎你的命!你图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他咄咄逼人,太阳穴青筋凸迸,一张温文敦厚的脸激烈得像扭曲的拼图。 “够了,卫寇!”佟磊轻喝,轻而易举地止住卫寇如长江大河的滔滔不绝。“我本无意于帝位,帮我父皇打天下乃为人儿臣应尽的义务,更何况我有十一个兄弟,任何一个都足以称帝,有我无我,何足怪哉?多尔衮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暄赫一世的武功,其文治更足以称述,他妒杀我靖远王府一万余口妇孺弟兄,不正如我挥军驭杀张献忠和闯王,以及弘光皇帝的余孽?何况扬州屠城十日,人尸横遍如山野,够了,真的够了。” 他所有的伤痕都在心里,又有难明白? 看着佟磊变冷僵硬的五官,卫寇知道在他不被人看见的心扉深处包藏着迭遭重创的伤痕;他后悔了,他不该去揭他心中最沉痛的疮疤。 佟磊斜睇了沉默不语的卫寇,仿若明白他心中所思,遂打断他的冥想。“帮我个忙,即使她毫无人缘,又是敌人,你总不想看她那副蓬头垢面,邋遢得不像话的模样吧?难道她连件像样的花罗裙也没有吗?只穿着单衣和裤子到处跑,甚至连头发也不会梳。把明珠叫回来伺候她,还有,除非她离开了佟家寨,否则命令下人依旧得待她如客,知道吗?” “是,王爷。” “出去时顺便把陆皓及傅先生请来。”他知道每当卫寇对他的抉择有意见时,便会避去他的名字而改称他的名号。 卫寇颔首,径自去了。 他征忡了良久,心绪一片紊乱,正想起身时,肩胛后的伤口却牵扯地痛了一下,他眉也不皱,回到床榻。 此刻却听见屋外隐隐传来的喧嚣人声,越来越甚。 才几天不管事,这些下人就闹翻天了吗? 打开门,地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丫环。“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环约莫十一、二岁年纪,还是个孩子,见到惊如天神的佟磊,不只瞪大眼珠,连话都说得结巴了。 “卫大人说……说……素靓……小姐不见啦!” 不见?佟磊脸色立刻一沉。‘卫大人呢?“丫环从来没有见过佟磊这等沉重严厉的样子,双腿软麻,竟吓哭了,一边哭咽,一边叨絮。“不……不……不知……道……” 看她拼命地掉眼泪,佟磊猛然叹一口气,他想,如果在这丫头的面前再站十秒钟,她大概要昏厥了。 挪移了脚步,穿越重重高低罗列的院子,他终于瞧见疾步而来的卫寇及陆皓。 若以文武譬分,卫寇是文;陆皓是武。陆皓身材魁梧,其貌不扬,头发卷曲,胡须坚挺,腰挂宝剑,足蹬习武人穿的长简黑靴,自有一份凌越杀伐气势,是三十六飞骑穿云箭手的首领。 站定步子,两人已来到他跟前。 “出了什么事?”他问。 卫寇想轻描淡写带过。“映心姑娘失踪了,佟家寨整座主屋全派人找遍了,仍然不见她的踪影。” “有人见过她吗?”他攒眉,睇见卫寇轻轻摇头。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陆皓身上。 陆皓给他的答案和卫寇一致。他负责守狩整座佟家寨,管理之精密严格不亚于皇宫禁地,平常人别说接近主屋一步,只要稍越雷池,就少不了一顿诘问盘查,苏映心的凭空消失,令他费解。 “难道她真有凭空消失的本领?”她真是他命中的克星,从不肯给他片刻的安宁。 “凭空?”卫寇苦苦思索,忽而双眼骤亮,掉头便走。“跟我来。” 他转曲绕回,迂旋倒折,来到初遇苏映心的那幢屋前,果然没错,那架木梯还好端端地矗着呢! “陆皓,麻烦你上去一趟,把映心姑娘接下来。”他是文人,飞高走低的事向来不行。 陆皓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佟磊已经一个完美腾空,借力一级阶梯,衣袂翩翩地落在琉金鱼鳞瓦上,落地无声。 而为了她一个人弄翻整座佟家寨的苏映心正曲着身子,娇小的头颅靠在自己雪白颜色的胳臂上,睡得好梦方酣。那束被她稍事修剪过的头发披满鱼鳞瓦,清晰亮丽的阳光透过高耸的大树,点点碎碎拂了她一身。 佟磊无法控制自己,脸庞硬细的线条像抄堆一般崩泻成柔软的弧度,他失神地凝视苏映心那沾了灰尘,微脏,但仍白里透红的皮肤。 他伸出手指头,双膝微弓,轻触她平滑如缎的俏脸,那感觉让他极不想移开手指。 他的动作很轻很巧,却影响到睡梦中的苏映心,不过她没醒过来,只翻个身,还是想睡的样子。上过釉彩的琉金鱼鳞瓦其滑如青苔,她这一翻转,便顺势滚进佟磊反应飞快的臂膀中。这会儿,她更如鱼得水,毫不迟疑地蜷入他的胸膛,安稳如初,带着幸福跌入温暖的虚无中。 一个杀手不是应该时时刻刻警觉如兽,敏捷如豹吗?怎地她如此放心把“信任”托负别人?佟磊这回不只疑惑,他的心中有股陌生得令他欣喜晕眩的力量拉扯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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