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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文家老爷到底还是个生意人,怎么可能没发现年轻小辈的汹涌暗潮。

  孔老哥的儿子就不提了,像只野猴子,倒是他家闺女一派进退得宜、仪态大方,是个上上等的媳妇人选。

  唉,最疼爱的幺儿如此不济事,不替他找个能干的媳妇怎成,虽然已经不抱持将文家棒子交给幺子的期望,为人父的总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顺遂安乐。

  是该派人悄封信跟孔老哥谈谈,呵呵呵……

  还是不对吗?

  容楮动动酸疼的颈项,无奈地回头望着背后的铜镜,再转正看向桌案纸面上的图;再回头,来来回回对照着,最后发出叹息。

  “果然还是不行。”不管她怎么画,就是无法正确画出纹在背上的地图。

  都几个月了,她每拓一幅地图、照指示走,每次都失望而返。

  “还是得请人帮忙才行,必须有人照着描才比较正确……”

  可是,能找谁?谁会不过问她背上的图是什么而帮她?

  是人,多少都带点好奇心的,不能不防。

  没有人能帮她,没有……一个人的孤立无援、事倍功半的成效,在在让她想掉泪;每次出城都要劳烦若绫姊姊陪她,而她却不能说出原因的愧疚,更让她深觉自己没用。

  自小纹在背后的图为她带来不幸的命运,成为漠南人人争夺的东西,忘了她也是个人,在分裂的族人眼里,她只是一个能让他们重振旗鼓、壮大威势的工具。

  这种命运,她不想再有,不要再有了……

  只要能比任何人早一步找到那地方,毁去那里,毁掉那个吞噬人心、让人不惜杀人也要占为己有的地方——

  所以她决心下洛阳,为自己走出另一条路,可是一连的挫败让她好沮丧,沮丧到想放弃一切、放弃自己。

  珠泪暗暗垂落,从认识孔致虚进而接二连三认识更多人之后,她又开始像以前一样,背着众人在暗处哭泣了。

  只是原因不同,以前躲起来哭,是心知没有人会因为她的泪多疼惜她一些;现在不同,是怕太多的目光让自己不知所措,对让别人担心一事感到抱歉。

  虽然一样是躲起来哭,她喜欢现在这样。

  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尤其是待她如亲人的若绫姊姊。

  抑住抽噎,容楮深吸口气重整精神,拟着铜镜上映出的背描图。

  她不能输、不能输!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只差一步,就只差这一步而已,在心底她拚命努力地为自己打气。

  可是泪不听使唤,硬是背离主人的意思,一滴、两滴——一串串落下,晕开好不容易描摹的图,摊成一团又一团的黑污。

  容楮又恼又气,抓皱画了大半夜的纸撕了又撕,心伤难抑,趴在桌上呜咽。

  她没用!她真的好没用!连张图都描不好!

  叩叩。“容楮,你睡了吗?”

  这声音?急急抹脸,压抑喉中哽咽。“若绫姊姊吗?”

  “开门,有事跟你说。”

  “我、我累了,正准备要睡。明、明天再说好吗?”不惯说谎的,为了到洛阳她已经说了好几个,结果愈说愈多。

  没用,拓拔容楮,你真的好没用!

  “不开门就别怪我破门而入哦,你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门外的孔若绫非常坚决。

  本来是可以妥协的,但天不从容楮愿,让孔若绫发觉她声音透着古怪,像刚哭过似的,也就无法不理。

  容楮拉上衣裳,照照镜,确认整理好自己才慢慢开门。“有什么事吗?”

  “你哭了。”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带着香气的身影踏进门,替她关上门扉隔开内外。“不要瞒我,你的眼里还有水气。”

  “我——”

  “这是什么?”眼角注意到桌案凌乱的纸团。“这个是——”

  “我、我在学写汉、汉字。”又一个谎。她好气自己。

  “学到掉眼泪?”她知道的容楮可不是容易哭的姑娘。“连掉泪的原因都不能告诉我?真这么见外?”

  “我……不要问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说谎了。”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我也说过只要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绝对帮忙。”她的肩上究竟放了多少担子?这细肩承受得起吗?

  “若绫姊……”她对她真好。

  “而且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只要能让我帮你就好。”

  苦苦压在眶底的泪,就这么被软言细语逼出来,汪汪泪眼瞅着眼前人。

  她好美,心地也美,内内外外都是美人;而她——好丑,脸丑、心眼丑,处处防人,就算人家真心待她也一样防着。“我好丑、好丑好丑……”

  “又因为长相在难过?”揽她入怀,孔若绫叹着气:“我已经说过你才是个美人。”在她眼底,她是十足的美人。

  “不是这样、不是这个原因。”她摇头。“我丑,不在长相,是心,好丑陋,你是那么美、那么地好,而我却——”

  “我并不像你所想的那般美好,”轻轻前后晃着,安抚地摇着靠在臂膀中的泪人儿。“每个人都有无法言出的苦衷、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说,也许我多管闲事帮你的念头,也是因为想窥探你的私事,唉,是我自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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