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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她缄默了,神情黯淡忧伤。过了一会,她犹豫着说:“那么——到时穿上你爸爸送给你的裙子,好——吗?”语气卑微得仿似在乞求。

  我遽然起身走到一边不去领受。

  我从来就没有因她林鸣雍夫人的身份而对她有所不满,在我心中她与林宅外任何一条大街上的任何一位陌生妇人并无两样,她实在不必将我与她丈夫之间的千年藩篱担到自己的肩头上,她并不欠我什么。

  “潇潇?”她的声音更加轻微,更加无措。

  “再说吧。”我难掩心中的不耐,每一年都要问我相同的问题,每一年得到都是相同的答案,不累吗?

  “那——好吧。”她不安地站起来问:“你要下楼吃晚饭吗?”

  “不了。”

  “那我叫张嫂给你端上来,要多吃一点,啊?”她的眉目间流露出自然的慈爱,“你太瘦了。”

  我目送她步出房门。如果她阴毒一些、刻薄一些,又或者是索性放任我自生自灭,她都会比现在要过得好。有我这样的继女注定她的苦难无边。

  梅平的身形才刚消失,林智转角就踏进来。

  我拿起盒子走进更衣室。

  他跟在我背后:“我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细心,每次出国必给你带礼物。”

  我把盒子扔进衣橱。

  他冷冷地笑起来:“不管是你爸爸还是我妈妈对你的感情,对你来说都是随手可扔的垃圾。林潇,我怀疑就算是最没人性的一条野狗都要比你懂得感恩。”

  “如果我做的不对,那么你以为你又在做着什么?”我还以冷眼,他不也是把我对他的忍让当作伤人的利箭?

  我又到:“你也不必不稀罕,我现在就可以收回。”

  他哑口,然后暴躁地一拳捶在墙上说:“我为上次吵架牵扯到你母亲的话道歉。但我不认为我骂你骂得过分,与你的所作所为相比,我还嫌自己骂得太轻——算了!也不必再做这些无畏的争执,我只问你,如果你真的对这宅子里的一切无动于衷,你为什么不搬走?”

  我双手扶在衣橱的活动门上,竟使不出力气去把它和上。

  “你不要他们的爱,可以,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决不会再睁着眼睛看他们倍受你的伤害!林潇,如果你不打算有所改变,那么我希望你可以在近期内搬出去!”

  茫然地看着他,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惚之间他那张咄咄逼人的脸愈变愈小,飘回到多年以前。

  第一次见到他是我六岁多一点,父亲将他抱回林家来,问我这个小弟弟可不可爱,我看着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不哼气。他挣开父亲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跟前,拽着我的腿清晰地吐出一个“抱”字,他要我“抱抱”,我至少仍不明白当初自己怎么会那么自然地弯下身去,极吃力地抱起他,他的小胳膊一搂上我的脖子侧头就亲我的脸,说着“亲亲”,沾了我一脸口水,到这时,父亲身边的纤丽女子才向我走过来,对他说小智乖叫姐姐,他小嘴一张脱口就喊“姐”。就这样,父亲把梅平和他迎进林家,一弹指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他对我说希望我可以在近期内搬出去。

  我合上柜门,木然地从他面前走过去,看见他红了眼眶,他哑声嘶叫:“你没有给我第二种选择!”

  我充耳不闻,笔直地走出房外,走下楼梯。然后就看见了父亲,他也看见了我,空气如死水般凝固。

  “进来。”他说,打开书房的房门。

  我在原地僵站了许久,最后终于踱进书房。

  “坐。”他说。

  我在他对面坐下。隔着一张大办公桌。

  他定睛看我,长时间地,竟似痴了过去。

  无事何必找我,我站起来说:“我出去了。”

  他回过神,微喟:“长得就跟你母亲当年一个模样。”提到母亲时,他整张脸上每一线条都蓄满黯伤,真实得我不能否认或者假装没看到。

  我咬紧下唇,克制已趋向爆发边缘的抑郁。

  “怎么脾性就一个南辕一个北辙呢,唉。”他看我的眼神少有的竟怜爱起来。

  我一声不发转身就走。

  “这是怎么回事?”他长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令你十多年来都不肯再叫我一声爸爸。”

  弦断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全身的血液就向无法控制的洪流,全部倒冲向脑门!

  我回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把桌面的文件和摆设全部拨到地上,冲过去把窗台前一人高的珐琅花瓶猛力推倒,在怦然的巨响中抽出书架上的书扔落地板,一路后退将所有的古董和饰品全部砸向墙壁。

  数种声音在破碎的嘈杂中挤进我的耳膜,有人在叫“林潇!”,有人在叫“潇潇”,也有人叫“潇!”

  我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摔向几面,杯子应声而裂,我一把掀翻茶几,跌荡中的碎片折散出耀目的光线,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想也不想,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捡起一片玻璃就往手腕割去。

  几声惊叫乍起,仿佛好近又仿佛好远,尖利的棱角触及我手腕的那一刹有人掣住了手肘,迅即我的身子被扣紧的纹丝不能动,意识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在耳边叫着:

  “潇!别动!是我!”

  谁?是谁?我茫然,顿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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