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径直返回他和妻子的寝帐。
他该腾出时间与久别的爱妻缱绻一番了。
孛儿帖一直在等候丈夫。铁木真刚刚出现在门口,她便迎了上去,像往常所习惯做的那样,替他摘下斗篷。“累了吧?”她柔声细语。
“不累,想你。”铁木真拉住妻子的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妻子的发丝轻轻拂在他的脖颈,使他感觉痒丝丝的。已经好久了,他不曾体味过这种意夺神摇的欢悦,他将嘴唇贴近妻子的耳边,低低地说:“我知道你肯定在等我。三年多了,终于又有人像以前那样来迎接我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孛儿帖不说话,只是柔柔地摩挲着丈夫的脸颊。
离别后梦中常见,醒来时却徒增无数的思念和忧伤,现在终于破镜重圆,他们又该如何畅饮那源源而至的幸福之泉?
“你瘦多了,为什么不找个人替我照顾你?”孛儿帖疼怜地轻叹。铁木真钳住妻子的手,“难道还有人能代替你吗?”
孛儿帖的泪水滚落在丈夫的手上,这是一个妻子最幸福、最满足的泪。
铁木真抱起妻子走向床边。“孩子呢?”他恍然注意到孩子不在帐中。“悦宁帮我照顾他。”孛儿帖略一沉思,一边承受着丈夫的爱抚,一边郑重地说道:“铁木真,我得跟你商量件事儿。”“你说。”铁木真心不在焉地应道。
“是关于悦宁和乞扬的婚事。”
“乞扬?”铁木真像挨了一闷棍,神色骤变。
“是啊,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儿。在篾尔乞部,他们情投意合……铁木真,你怎么了?”
铁木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神不定地遮掩着,“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孛儿帖偎在丈夫宽厚的怀抱中恬然入睡,铁木真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乞扬的事搅得他心烦意乱。思虑良久,他决定还是去会会乞扬。
乞扬早已回到曾经关押过他和赤列都的那座简陋的小帐子。铁木真和手下一干众将走进来时,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迎视着他,神情有些呆滞。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因某种不幸回忆所引发的深切的伤感。
铁木真可以从容面对他所钟爱的部下,却克服不了内心进退维谷的彷徨。谁愿意亲手处死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爱将呢?
“首领,”乞扬望着在他眼里愈发威严神武的铁木真首领,慢慢说道:“我回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可我并不希望你回来。“你送走他了?”
乞扬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他……他死了。”他闭了闭眼睛,仿佛又回到天葬赤列都的那个时刻。
铁木真微受震动,“你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他一进来就注意到乞扬的衣襟上殷红一片。
乞扬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襟,坦然回道:“我亲手葬了他。躺在家乡的草原上,他可以瞑目了。”
一句深情的慰藉,道出了乞扬对赤列都多少沉挚的情感。一种类似妒慕的情绪悄悄潜上了铁木真的心头,他急忙死死握住了腰间的宝剑。
乞扬不想让首领为难,“无论赤列都生死与否,我都必须接受我应得的惩罚。您说吧,让我怎么死?”
世上最难的恐怕就是违心去做的事。在军法与人情的艰难抉择中,铁木真第一次发现了隐藏于他内心深处的弱点,那是对朋友、对亲人的忠诚和软弱。
“首领,请您不要再犹豫了。”乞扬焦急地催促着。他只求一死,除此他真的不知道他还能以别的什么方式来赎罪。
事已至此,铁木真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他从腰间摘下刻不离身的金星剑,目光落在剑柄上,那原是他的四世祖合不勒可汗传下的无价之宝,随即把剑扔在乞扬脚下,“就用这柄剑,你自行了断吧。”他的目光恍若被冻住一般,寒气逼人。
乞扬弯腰拾起宝剑,平静地欣赏着它。片刻,他的目光与哲列莫痛苦的目光相接了。“表哥,我把妹妹托付给你了。她还小,等她出嫁的时候,你若能代我为她选上一个好人家,我就无所牵挂了。”
哲列莫强忍内心痛楚,费力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妹的,今后,她就是我的亲妹子。”
乞扬淡淡地笑了,抽剑出鞘,慢慢地架到脖子上,“首领,您多保重。”他深情地说。
铁木真揪心地垂下了眼睛。
“住手!住手!”一个极度惊骇的声音使所有人向门口望去。孛儿帖手扶门框,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夫人!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铁木真皱起眉头,不满地责问。“铁木真,你为什么要杀乞扬?他犯了什么罪?”
“军中事请夫人切莫过问。合撒尔,送你大嫂回去。”
“不!铁木真,你要冷静,不可以错杀无辜啊。”
“乞扬资敌逃走,罪在不赦。我决心已定,岂容更改?夫人,你莫逼我赶你离开。”
“不用你逼我,”孛儿帖慢慢跪倒,“也给我一把剑。”
“夫人?”
“我私自放走赤勒格尔,难道不该与乞扬同罪吗?”铁木真瞠目结舌。
“恩仇总有因。即使军法如山,也应视具体情况而定。乞扬是你的功臣,没有他,联军不可能这么容易攻下篾尔乞部。他对你、对乞颜部忠诚不贰。他为什么偏偏横下一条心要救赤列都,这其中隐情,你可曾问过、想过?一定没有。否则你也不会口口声声说他资敌逃走杀无赦!你杀一个人容易,让他复活却再不可能,定罪若不能服众,就只能使人寒心。你,要三思啊。”
“首领,请您饶乞扬一死吧。”众将齐刷刷跪在孛儿帖夫人的身后。面对一双双恳切的眼睛,思索着妻子人情入理的劝说,铁木真板结的内心松动了,他叹口气,从地上扶起爱妻,“大家都请起来吧。乞扬,现在我允许你为自己申辩,若你所作所为果真情有可原,我或能法外施恩,饶你不死。”
乞扬略一犹豫。
“乞扬!”孛儿帖的目光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好吧,首领,我从头讲给您……”
随侍赤列都至今,一晃就是三年。就因为忽都那次该死的酒宴啊,使赤列都为等他而坐失逃走的良机,也使他更深更彻底地了解了一个毕生为情所困的好人那颗饱经沧桑的善良的心……
回忆重又撕开了乞扬尚在滴血的伤口,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首领,倘若我不救赤列都,而是擒他来见您,您又会怎么看我?”
铁木真一时语塞。
是啊,他自身惨痛的经历难道还不足以让他憎恶一切背信弃义的人与事吗?莫非他从未体会过被全心信任的人出卖抛弃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童年的创痛永远挥之不去,因此,他也就永远不可能原谅任何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之举。
赤列都恩义在前,乞扬以死相报在后。重情守义,这恰恰是他所推崇的做人准则,他毫不怀疑,如果换了他处在乞扬的位置,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况且,乞扬并没有因此辱没使命,事实上他功盖众人……
“首领!”众将再次深深施礼。铁木真理解他们要说的每一个字,“乞扬,姑念众人为你求情,你又有功在先,且将你死罪饶过,活罪不免,你应得的所有奖赏都将分赐立功将士,你可心?”乞扬双手将金星剑奉上,跪谢首领不斩之恩。“起来吧。赤列都之事我不再深究,不过,你须牢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切莫感情用事。”
“扎。”
直到此时,帐中所有人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孛儿帖深情地凝望着丈夫,若非碍于众目睽睽,她真想拥抱他。
铁木真陪着妻子走出帐外,“谢谢你,孛儿帖,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差点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别这么说,铁木真,”孛儿帖柔声纠正,“是我应该为你感到骄傲。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有错必改,尤其当着众人的面。”
“夫人夸奖,不胜荣幸。”铁木真玩笑道:“待会儿我让乞扬送你,悦宁和乞扬的事还须夫人做主。”
“你当真要罚乞扬吗?”孛儿帖低声问。
“夫人,悦宁是我们家的人,她和乞扬大婚那一天,夫人多备一份嫁妆不就全有了?你还怕乞扬娶不上媳妇?”
“看不出,你居然也会变通。”
“当然,夫人教得好嘛。”
夫妻相视而笑,情暖融融。
圆满了结了乞扬的事,铁木真轻松了不少。虽然法大于情,人心最终还是衡量军法轻重对错的尺度。动荡不安的草原,谁能征服人心,谁才能征服天下。
铁木真率领手下众将赶到脱黑堂的大帐时稍稍晚了些,札木合立刻迎上前,将他拉在身边坐下了。
这次集会主要是为了商议关于财物、奴隶等的分配问题。札木合提出了按出兵人数多寡分配,兵多多取,兵少少取的方案,大家认为公平,一致通过了。下一个“议题”则是大家最感兴趣的了。
是不是有意安排不得而知,反正当一群各具姿色的年轻妇女被推进大帐,许多原始的欲望便被杯中酒和女性的魅力同时点燃了。但在一双双垂涎欲滴、贪淫无忌的眼睛中,也有几双眼睛例外。
博尔术、哲列莫、朝伦目不斜视地盯着桌上的杯盘,沉思无语。合撒尔眉头微皱,合赤温、帖木格心不在焉,铁木真的思绪则更加远远游离于这座大帐之外。
再一个,就是表面上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篾尔乞部美女,暗地里却在全神贯注地研究铁木真的札木合。
按常理来说,这次征伐以全胜告终,铁木真应该高兴才对,可事实恰恰相反,他完全被笼罩在看不见的阴云中,就连以往总是挂在他脸上的明朗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细心的札木合觉察到,铁木真心境的变化,或多或少与孛儿帖夫人从篾尔乞部带回了一个血统莫辨的孩子有关。原以为惯于不动声色、心机难测的铁木真居然也有自己的烦恼,由此可见,他这位义兄的自制力绝非像他想像的那样坚定如铁、无懈可击。
人,只要有弱点就行,这样,抓住他的弱点就能将他玩于股掌之上,甚至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将他置于死地。
铁木真丝毫不知有人在观察他。他表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乱糟糟地塞满了无法排遣的郁闷。对眼前的一切,他视而不见,可假如问他想什么,他并不清楚,他甚至有些鄙视自己,尽管他爱孛儿帖爱得发狂,但对她私自放走赤勒格尔所引起的不能释怀的埋怨,事实上也不足以让他如此茫然若失、落落寡合,他真弄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心中同样为欲火所灼,年轻的桑昆表现得远比他父亲庄重得多。王汗只顾将贪婪的目光无所顾忌地罩在一个艳丽无比的女子身上,已全然不顾君主的体面。巧的是,这个迷住王汗的女子正是帮助过乞扬的莎茹娜。即使在一群美女艳妇中,莎茹娜也是特立独出的。她自始至终没有像同伴那样惊慌哭泣,更没有表现出丝毫听任宰割的软弱。她傲然而立,从容自若,明亮的双眸闪射着不屈的光芒。其实早在脱黑堂、忽都抛下她们这些“累赘”逃命的时候,她便得知这次攻打篾尔乞的是王汗、札木合、铁木真所率的联军,因此她早已想好该求助何人,她也希望这个人能够帮助她。
王汗到底耐不住急迫的心情,瞅了铁木真一眼,尽可能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说道:“大家都不说话也不是办法。铁木真,不如你提个头,说说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些女人?”
铁木真淡然一笑,“父汗说哪里话,一切听凭您做主。”
“义兄说得在理,王汗您就别推辞了。”札木合不等王汗问他,抢先表明了态度。
铁木真、札木合均无异议,其他人也就乐得顺水推舟。王汗心里服帖,不再装模作样,便指着莎茹娜说:“本汗欲取此女为侍,其余诸位可自行选择,为妾为奴想必都称心如意。”
札木合活动一下心思,非要铁木真先来。铁木真本要拒绝,却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起身向一个小巧玲珑、眉目秀丽的姑娘走去。
姑娘慌恐地看着他,心底禁不住升起了某种隐秘的希冀。“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抖动苍白的嘴唇,半响吐不出一个字来。铁木真不觉放缓了语气:“你莫害怕,我为我弟别勒古台求娶于你,他还没有成过亲,希望你能同意。”
立刻,所有的人,包括别勒古台在内,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姑娘怀疑地审视着铁木真,终于,她相信她不曾听错。那张神采奕奕的脸上分明流露着内心的诚恳,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水中拚命挣扎后总算游到了岸边,虽然疲惫,却眼看就要融入坚实的大地。
“同意吗?”铁木真更加温和地追问。姑娘羞涩地点点头。
她本是脱黑堂大夫人的同族侄女,亏得大夫人一力呵护,她才得以幸免被人欺辱。当她步人大帐,明白自己将要让胜利者像挑牲口一样进行挑选时,她当真万念俱灰,只求一死。直到铁木真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确信,她不仅可以不必去死,还可以从此过上堂堂正正的人的生活。作为失败一方的弱女子,她何其有幸,哪里还敢奢望比这更好的结果?
铁木真欣慰地笑了。“别勒古台,你来。”
别勒古台确实早相中了这个姑娘,他没想到大哥竞一眼看透了他的内心。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思琪……”
铁木真将手放在别勒古台的肩头,以长兄特有的关切和威严叮嘱道:
“别勒古台,如果你能保证一生尊重和爱护思琪,我现在就把她交给你。”
“我保证!”别勒古台直视着大哥,严肃地回答。
思琪掩住了流泪的脸。
“好。你现在带思琪去见你大嫂,一切听她的安排。至于你们的婚事,回营后请额吉做主为你们操办。”
“谢大哥。”
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中,思琪跟在别勒古台身后向门口走去。即将跨出帐门的瞬间,她蓦然停步回首,向铁木真投去了深深的一瞥,那目光里既含有真挚的感激,也含有一种难言的情愫。
铁木真笑容如日月之光,暖暖地洒在大帐中。
但愿,但愿思琪能够抚平别勒古台心头的累累创伤。
受铁木真的影响,不少渴望得到美女的将领悄悄收敛起迫切的占有欲,表现出应有的庄重。就在这帐中暂时出现冷场的空隙,莎茹娜突然离开人群,径向札木合走去。她步履款款,从容不迫,人们都被她这个突兀的举动弄愣了。
在离札木合几步远的地方,莎茹娜站住,话未出口,眼圈先自红了。“你……”札木合不胜惊异。
“札木合首领,请问亦乞列思的布和首领是否仍在你处?”“是啊。你认识他?”
“他……他是我阿爸啊。”
“你是布和首领的女?”札木合一时忘了王汗在场,既意外又高兴:“我怎从未听他提起!你叫什么名字?”
“莎茹娜。”
“莎茹娜?哦……对了,你阿爸这次没来,我留他看守老营了。不过,你弟弟宝图来了。”
“真的吗?他在哪儿,可容我与他一见?”
“他……”札木合正想回答,猛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咽回了要说的话。王汗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莫非宝图出事了不成?”莎茹娜惊慌地追问。
“那么……”
“对不起,现在诸事未了,我不方便安排你们姐弟相见。明白吗?”札木合像变戏法一般抹尽了脸上的笑容,语气里明显流露出不耐烦和冷漠。莎茹娜何等聪明,立刻洞悉了札木合的顾虑所在,她在失望中又略感鄙夷。此前,她确实将解除心中困惑的希望寄托在札木合身上。仅凭自己父亲在困境中得到过此人的接纳,也足以让她对他心怀敬重,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拥有相当实力的札木合为了不得罪王汗,竟不肯对处境微妙的她施以援手。难道上天注定她在做了脱黑堂的玩物之后,又要再次成为王汗的玩物?
“莎茹娜小姐,恕在下冒昧问一句,你既是布和首领的女儿,为何会到篾尔乞部?是否其中别有隐情?”铁木真似很随意插话。
莎茹娜心里微微一动。方才铁木真的所作所为已让她刮目相看,只是她不能确定,连札木合都不敢得罪王汗,个人实力远不及札木合的铁木真又怎肯为素昧平生的她去得罪自己的义父?
“说来话长,我……”莎茹娜欲言又止。
“小姐何不直言相告?若果有内情,我父汗自会为你做主的。”铁木真的话语眼神都含有一种暗示,莎茹娜心领神会,将一段伤心往事娓娓道来——
五年前,莎茹娜的父亲布和首领带领全部落人马安营于水草丰美的斡难河畔。秋末的一天,他们遭到了来自篾尔乞部的偷袭,布和首领迎战不及,全家都做了脱黑堂的俘虏。当时,莎茹娜只有十六岁,她的弟弟宝图刚满十一岁。为了父母和幼弟免遭凌辱,莎茹娜毅然决定用自己年轻洁净的躯体去换取全家的自由。她背着父母请求脱黑堂单独会见她,脱黑堂出于好奇同意了。
她以极大的勇气走进脱黑堂的大帐,又以自己的年轻和美丽征服了篾尔乞部这位性情粗野的大首领。出于对莎茹娜的迷恋,脱黑堂答应了她的请求,不仅释放了她的父母弟弟,而且归还了一半的家产及部众。但有一样,脱黑堂不允许她与家人见面,直到即将返回篾尔乞部前,因禁不住她苦苦哀求,脱黑堂才勉强同意她与幼弟一会。
她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那天,年幼懂事的弟弟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悄悄对她说:“姐,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救你回家。”恰恰是这句稚气十足的话鼓起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气,使她日后无论承受了多少坎坷都不曾垮掉。开始一年,她无可奈何地做着脱黑堂的宠妾,后来,渐渐地也就认命了。平心而论,脱黑堂很疼她爱她,作为女人,她还能要求更多的什么呢?正当她想做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度过以后的日子时,脱黑堂一夜之问疏远了她。是她在脱黑堂的眼中失去了魅力吗?不,她不信,从脱黑堂时常追随着她的古怪眼神里,她晓得其中必然另有缘故。
篾尔乞部偷袭乞颜部得手之后不久,脱黑堂将她赐给子忽都,她昏昏沉沉地接受了这一残酷的现实。自此,她对脱黑堂一度有过的温情彻底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屈辱和憎恨。她至今仍不知身遭遗弃的原因,不过她反而为此庆幸。她无爱无欲,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再见父母弟弟一面……
铁木真聚精会神地听着莎茹娜的叙述,禀性的豪侠促使他一定要帮助这位受尽凌辱、命运多舛、不幸而又坚强的女子,哪怕仅仅是为了孛儿帖,他也要助她摆脱新的桎梏。
“想不到莎茹娜姑娘还是这样一位孝女,在下失敬了。你放心,有我父汗为你做主,你一定能如愿回到父母身边的。我父汗乃当世豪杰,一向仁慈为怀,你还不谢过他老人家?”
铁木真边说边向莎茹娜使了个眼色,莎茹娜会意,面向王汗双膝跪倒,“尊贵的王汗,您的英名像春风一样吹遍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我莎茹娜早有耳闻。我在篾尔乞部五年,忍辱偷生、苦苦挣扎熬下来,只为能与父母弟弟团聚,否则,我这区区女子的性命何以足惜……。”
人非草木,伤情处即使生性冷酷的男人也不能不为之动容。王汗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焉能不知众人此刻的心理?到手的美人飞了的确可惜,可不罢手又难免惹天下英雄耻笑,美人与名声,孰轻孰重,他自有考虑。何况与其逼之过急,倒不如从长计议……
不等王汗开口,桑昆抢先说道:“姑娘请起,我父汗会为你做主的。”王汗犹如哑巴吃黄连,无奈装出一副笑脸:“君子成人之美,本汗岂可不顾全你一片孝心?既然你父母皆在札木合首领处,你就与他一同回营吧。”
“谢王汗成全。”莎茹娜死里逃生,再次深深施礼相谢。
札木合的目光若不经意地扫过桑昆,他希望能从那张阴冷的脸上窥测到这位克烈太子真实的心意。桑昆会与铁木真联合起来阻止他的父汗。这事着实透着古怪。但桑昆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帐中的某个地方,不过从他偶尔闪过的狞笑中,札木合知道莎茹娜的事绝不会就此轻易结束。义兄,你一向喜欢感情用事,有桑昆从旁煽风点火,即使你现在不曾得罪王汗,但你埋下的王汗对你猜忌的种子,总有结出恶果的一天。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领将每件事摆平……
一场原本热闹的集会,在众人各怀心事的气氛中,冷冷清清地解散了。
无论到哪里,最亲最美的永远是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与札木合话别时,铁木真又邀请三叔、堂兄等人随他回桑沽尔溪小聚几日,他们却坚持要等他迁至豁尔豁纳黑川与他们合营时再行团聚。铁木真并不强求。尽管从血缘上来讲他们是他的亲族,在感情上,他却与他们隔得很远。如果说当初在他们母子还是“包袱”时他一次都不曾想到过他们,那么现在他需要他们则是为了他的复兴大业。他不会忘记,是母亲的乐观、坚强、贤莓给了他不屈不挠的勇气,是兄弟的友爱和朋友的忠诚给了他搏击风雨的力量,他所珍惜的永远是患难与共死生相随的情谊。依稀可辨札木合惜别的身姿,一股热浪立刻滚过铁木真的心头。合营?他不禁开始考虑札木合提出的这个颇富诱惑力的建议。
桑昆远远落在并辔而行的父汗及铁木真的后面,脸色阴沉,全无丝毫胜利的喜悦。他讨厌父汗对铁木真的亲近,他原以为,父汗一定会因为莎茹娜的事记恨铁木真,没想到父汗对铁木真的敢作敢为居然十分赏识。对桑昆而言,铁木真的一切无不显示着潜在的威胁,令他思之不寒而栗。因此,他总不能摆脱掉这样一种幻觉:他举起弓,从背后瞄准了铁木真,箭发出了,他的仇人应声而倒……
一路上走走停停,王汗絮絮叨叨,铁木真倒是听得蛮有耐心。按照王汗的本意,他还想在乞颜部落营地停留几天,休息休息,无奈儿子桑昆坚持要回黑林老营,他只好与义子在中途分手。临别,他邀请铁木真尽快去黑林与他一会。
或许王汗真的有什么预感,铁木真刚刚择定吉日为别勒古台与思琪、乞扬与悦宁两对新人办完婚事,便接到王汗的急邀,铁木真不敢怠慢,当即带着妻子和十数名将士前往黑林。
路上,他们才得知,原是萨和妃生命垂危。
闻听铁木真夫妇入营的消息,数日水米未进的萨和妃竟以惊人的毅力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由侍女服侍着换上她平素最喜爱的衣服。无论如何,她不能躺在床上会见她日思夜想的人。
萨和妃在病中,王汗请铁木真夫妇随便些。孛儿帖扑过去与萨和妃紧紧相拥,她们的泪水流到了一起。
铁木真伫立原地,满心凄楚。他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行将消失却无能为力,是怎样一种无助的悲凉和遗憾!许久,萨和喃喃:“孛儿帖,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是真的,汗妃。我和铁木真一起来看你。”
萨和举目望去,铁木真正深情地凝望着她,目光挚诚而沉毅。她急忙垂下眼睑,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
“王汗,我想和孛儿帖单独待一会儿,行吗?”
王汗点点蓦,招呼铁木真向门外走去。在门边,铁木真略略一停,没有回头。萨和反觉欣慰,铁木真毕竟是铁木真。
孛儿帖将萨和扶回床边坐下,萨和急切地询问:“快告诉我,孛儿帖,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生生死死,恩恩怨怨,连同那耻辱的一夜蓦然回到孛儿帖的心间,她微微摇了摇头,“不完全是这样。有希望,苦难不值得一提。”“儿子?你和铁木真已经有子?铁木真一定很高兴吧?”
“他不了解实情,当时,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怀了孕。”
“那么他……”
“他当然认可了孩子——为了我。”
“他怎么可以不相信你?”
“为我做了诊断的小莫口根大夫在那次偷袭中被蔑尔乞人杀害了,我无法向他证明一切。何况,我很明白,怀疑常常也是因为爱。他其实并不比我好受,我的遭遇原本一直让他自责颇深,儿子的出现则让过去的耻辱在他心中无可躲避。他终究是个男人,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要是他对一切都表现得麻木不仁,那才当真让我感到奇怪呢。”
“说得好,孛儿帖,我果然不曾看错你。有你在铁木真身边,我实在感激长生天的造化。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我只介意一件事:你名分已定,否则,我们或有姐妹之缘。”
“谢谢你,孛儿帖,得你这句话,我可以安心地去了。我有一句十分紧要的话告诉你,你须用心记了。”
“什么?”
“桑昆无情。札木合无义。王汗无心。”孛儿帖一愣。
萨和的双眸明净如水,那里面有牵挂,有隐忧,更有祝福,孛儿帖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放心。”
“只是千万不要让铁木真知道,他不信犹可,只怕还会反感。他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对恩人、对朋友矢志不疑,我不在了,不能再从中相助你们,凡事你们须加倍小心。”
“我懂,我懂。”孛儿帖心酸地搂紧了萨和。萨和妃匆匆地走了。
长长的天鹅绒一样整齐的睫毛永远遮住了她那双清雅的秀目,所有的幸与不幸都凝成她唇边一丝眷恋的微笑。她走了,走得恬静、安宁、无所遗憾……
一炷香。三杯酒。秋风祭芳魂,枯叶送归程。
行进在偌大的黑林中,铁木真的十数人的队伍越发显得渺小和微不足道。一路沉寂,只回响着马蹄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间或惊飞几只小鸟,引来枝条颤动,劈啪作响。空旷而神秘深邃,空旷而不可捉摸,往往会使人产生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渐渐地,蓝天在人们的头顶上舒展开来,阳光不再显得那么斑斑驳驳,眼看要走出黑林,博尔术等人终于稍稍放下了悬了一路的心。
蓦然,一阵凄厉的嘶鸣划破长空,铁木真不由勒住坐骑,举目观望。一只,不,两只鹰,正摇摇摆摆地从他们的上方直直地落下来。转眼间,其中一只抖落了一支羽箭挣扎着飞走了,另外一只直直地掉到地上。铁木真尚未收回目光,就听“噗”的一声闷响,接着是虚土塌陷和孛儿帖变了调的声音:“铁木真,你快看!”
铁木真低头看着脚下……天哪!
一时间,铁木真只觉后脊梁冷风嗖嗖——连向来不知恐惧的他,此刻居然也有一种手足冰冷酸麻的感觉。
一个深有丈余、坑底插满冷森利刃的巨型陷坑赫然挡住了他们的必经之路。陷坑的另一头还未完全坍塌,从上面覆盖的浮土和枯叶来看,仿佛天然所成,看不出任何做过手脚的痕迹。刚才他只要多迈出一步,就跌进了为他准备好的坟墓。
好歹毒啊!
仅仅片刻,铁木真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提马倒退几步。
风声起处,一支冷箭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插进他身侧的树干。“下马!”铁木真将妻子挡在了身后。
毫无疑问,有人要将他置于死地。令人费解的是,对方再未发动进攻。周围出奇的静。铁木真紧张地思索着,判断着。突然,朝伦从隐身的树后钻了出来,弓着腰,快步如飞地向对面疾速而去。他的举动显得突兀,却十分奏效。对方首先沉不住气了,一个人从树后现身向朝伦射出一箭,朝伦觑得准确,闪身躲过,正待还击,那人已仆倒在地。
原来哲列莫抢先射出一箭。
铁木真吩咐博尔术留下保护夫人,其他人跟着他向朝伦靠拢。
一声长长的唿哨,从对面及左右树后霎时窜出三四十号蒙面人,将铁木真一行团团围定,双方拉开了决战的架式。
短暂的僵持后,所有的人都投入了这场生死搏杀。铁木真的手下个个都是精心挑选、可以以一当十的勇士;对方也决非等闲之辈,而且倚仗人多,越发有恃无恐。
平素铁木真与人比试多用短刀或马鞭,点到为止,很少使用金星剑。而今身临生死之地,他无法不全力以赴,迭出杀招了。对方虽然人多,终究不是他的对手,闪转腾挪间,已有数人做了他的剑下之鬼。如此一番厮杀,对方胆怯,彼此使了个眼色,且战且退,退至拴马处,纷纷跳上战马,落荒而逃了。
铁木真并不追赶,返身来寻朝伦。他来得正是时候。
朝伦手臂负伤,单手执刀正被三个蒙面人围攻,渐有不支之势。随铁木真一道赶来的哲列莫见情势危急,摸出两把飞镳,双手一抖,两个蒙面人应声倒下。剩余一人情知逃走无望,反手将刀刺入自己肚腹,咬着牙慢慢倒在铁木真的脚下。
朝伦用刀挑开蒙面人的脸巾,俯视着那张陌生的苍白的脸,微觉遗憾:“可惜没抓到一个活口。”
铁木真沉声应道:“不用。快回去看看博尔术和夫人如何。”
博尔术这里没有厮杀过的痕迹,铁木真稍稍放下了心,与夫人、博尔术回到陷坑旁。
陷坑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骑马的少年。博尔术不敢大意,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显然被吓了一跳,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们,半响,嗫嚅着:“我打下两只鹰,应该落在这里……可……这是怎么回事?”
铁木真万没想到竟然是眼前这位满脸污迹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少年无意中使他们避免了一场劫难,当即在马上拱手谢道:“原来是这位小壮士救了我们。请问小壮士属哪一部族?容我出林后再行相谢。”
少年恍若未闻,只顾忘情地凝视着立在铁木真身后的孛,脸上的表情有喜悦,有伤感,更有惊奇。
渐渐地,少年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他翻身下马,面对孛尔帖跪了下去,“夫人!”
“你,你是……”孛儿帖若有所悟。
“夫人,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奥云啊。”“奥云,果真是弥?你为何到了这里?”
“我……我来找夫人,迷了路……”
奥云原是一位身世可怜的女孩,她的母亲身体孱弱,父亲性情暴戾,这使她从小在父亲的马鞭下长大。后来,她遇到了孛儿帖,孛儿帖可怜她、喜爱她,一直设法照看和保护她。除母亲之外,奥云在世上最热爱最信赖的亲人就只有孛儿帖了。孛儿帖出嫁那年,正赶上奥云的母亲病重。奥云告诉孛儿帖,母亲在一日,她得陪母亲一日,母亲不在了,她会去寻孛儿帖,她愿侍候孛儿帖一生,再不分离。这也正是她今日会与孛儿帖异地重逢并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铁木真等人的原因。
铁木真终于平安回到了桑沽尔溪。兵马安顿后,他立即重赏所有随行将士,严令对黑林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不久,铁木真亲带夫人回翁吉赤惕省亲,同时为博尔术迎娶玉苏。
征伐篾尔乞的胜利为铁木真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人们重又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乞颜部重振雄威的巨大潜力和希望。远近部落的百姓、骑士纷纷来投,使他逐渐积蓄起称霸草原的力量。
围猎、娱乐、迁徙、训练,一切都显得称心如意。次年夏末,孛儿帖为她的丈夫生下了第二个儿子,铁木真给儿子起名察合台。
秋天,札木合向铁木真发出了合营的邀请,因准备不够充分,且为慎重起见,铁木真将合营的日期推迟到了来年春天。
札木合邀请铁木真的诚意究竟有多少?合营最终将成全札木合还是铁木真?这一切在最初又有谁可以完全预料呢?
迁营很顺利,豁尔豁纳黑处处呈现出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不过,当札木合与铁木真热烈拥抱时,首先注意到的还是他这位义兄今非昔比的实力。
太阳划了个半圆,很不情愿地跌入一团巨大的铅色云层中。札木合的大帐内酒宴已近尾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各自散去。
凝腊拖着僵直的双腿慢慢走着,整整一个白天她都在挤牛奶,这会儿累得每迈一步都觉得吃力。正当她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时,一阵“嚅嚅”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空阔和寂静中听来格外清晰。凝腊不由惊喜地回过头,等待着飞马向她驰来的骑手。
渐渐看清了,马上是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他干练、独特的骑姿显示出一种内在的伟岸与激情。他的表情与他的年龄极不协调,甚至称得上古怪。公平地说,假如他那双黑自分明的眼睛里不是凝固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是凝固着过多的严厉和阴郁的话,他还确实相当英俊嘞。
青年在凝腊身边勒住了坐骑,“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上来吧!”他的语气很冷,像初春的峭寒。
凝腊嫣然一笑,顺从地让青年将她拉到马上,看得出,她早已习惯了青年这种生硬的态度。
“你好像很累。”即使表示关切,青年的语气也是平淡的。
凝腊将脸靠在他的背上,懒懒地:“你刚回来,也难怪你不知道,今天是札木合首领与乞颜部的铁木真首领正式合营的日子,大家都忙了一天。”
“噢……”青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后,凝腊明显感到他的身体一下绷紧了,“你说谁?铁木真?”
“是啊。”
“你是否见到铁木真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说过些什么没有?”青年一反素日的冷漠,连连追问。
凝腊已觉察出这种反常,可并未流露出内心的惊诧,“我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哪里听到他说什么!不过,我倒是感觉他蛮威风的。”
“札木合首领待他如何?”
“他们很亲热——好像很亲热。”青年微微皱起眉头,沉默了。
此后,直到在一座亮着灯火的帐篷前停下来,他再没说一句话。凝腊轻盈地跳下马背,抬头望着他,“木华黎,你不进来吗?”
“不了。”木华黎淡淡应和着,说话间已经催开了坐骑。
“明天,札木合首领要与铁木真首领举行正式结拜仪式,一定很热闹。”目送着木华黎离去,凝腊在他身后补充了一句。
木华黎住的地方离凝腊家不远。当年木华黎的父亲古温将军在世时,凝腊的父亲温都是他家的总管。古温将军去世后,木华黎本人被札木合罚做了奴隶,这之后,许多故交亲友为避嫌疑再不敢登门来往,只有温都一家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照料昔日小主人的重责,成为木华黎在艰辛孤独的日子里最知心、最亲近的人。即便如此,木华黎依旧很少向他们敞开心扉。他与他们的距离,不是什么主人与奴仆间的距离,而是出于一种不愿袒露内心隐秘的考虑。父亲的惨死,使原本孤高傲世的木华黎一下成熟了许多,为了保护自己,为了求得生存,他不得不将内心紧紧封闭起来。何况迄今为止,他还不曾遇上一个人可以开启他的智慧和心灵,可以让他以生命相随,至死无悔。
清晨,木华黎像往常一样起来得很早,他刚跨出帐门,就见凝腊匆匆向他跑来,“木华黎,我要去札木合首领那里帮忙,我们一起走好吗?”木华黎未及回答,一匹快骑疾驰而至,马上人远远便喊道:“木华黎,札木合首领让我通知你,今天你不用去牧马了,让你带几个人去黑打点儿野味。”
“为什么?今天大家都要参加宴会呀。”凝腊愤愤不平地叫起来。“这与我无关,我是来传话的。”
“知道了。”木华黎面无表情地回答,传话的人像就是等他说这句话,立刻扬鞭而去。
“这不是成心嘛!”凝腊气恼地跺着脚,“别人都可以热闹一下,为什么偏偏你不能?”
“不要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凝腊,你先走吧,我还要准备一下。”
“那……你自己小。”凝腊无可奈何地叮嘱一句,转身走了。
木华黎返回帐子,略略做了准备,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桌上,认真地研究起来。这是一张草原形势图,他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才将它绘制完成,现在,他划去了篾尔乞部,在札答阑部旁重重地添上了乞颜部。札木合会在这种时候派他去黑川打猎,可见札木合对铁木真还是有所防范的,一个让札木合时刻防范的人,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了。
良久,木华黎收起地图,眼中闪过一道莫测高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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