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榜首作品)



铁麟正在土石两坝上查看收粮,突然一匹快马奔来,给他送来了一封信。展开一看,原来是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王鼎写来的便笺,召他到里二泗佑民观相见。
  佑民观在张家湾南里二泗村,因临泗河而得名。元世祖开凿通惠河,为祈求漕运顺畅,建造了天妃宫,俗称娘娘庙。明嘉靖十四年,道士周从善敬乞皇帝赐宫观名,遂改为佑民观。佑民观规模宏伟,气势磅礴,四进院落,松柏参天,古槐蔽日,一派庄严肃穆。特别是每年正月十五至三十的香场庙会,更是人山人海,车马喧闹,名闻遐迩。铁麟策马赶到,小道士早已在门前迎候着他了。
  王鼎与一位道长正在后院的天棚下品茗聊天,铁麟急忙上前施礼。
  王鼎说:“铁麟啊,今日本官给你介绍一位朋友,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清莲道长。”
  铁麟忙向清莲道长行礼:“老道长,久仰了。晚辈终日忙于俗务,没能前来拜望,请道长恕罪。”
  铁麟此话绝不是客套,他来漕运码头后经常听到清莲道长的大名。在整个通州甚至北京城,清莲道长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又平易近人,深得各方面的尊重。想不到王鼎大人跟他交情深厚,来漕运码头不进通州,却先到了佑民观。
  清莲道长忙请铁麟入座,又命小道士斟茶。正是盛夏季节,这个秫秸搭的天棚下却清凉如水,八面来风。棚下一石桌,桌周围四只石鼓。天棚外边,两株蜜桃枝垂叶落,一个个茶杯大小的蜜桃挂满了枝头,令人馋涎欲滴。一个小道士过来,端着铜茶盘摘着桃子,摘满之后,又端到旁边的井旁摇辘轳打水清洗。不一会儿,一大盘洗得干干净净的蜜桃便端上了小石桌。
  王鼎大人也不客气,伸手便拿起一个,对铁麟说:“吃呀,愣着干什么?”
  清莲道长笑着说:“铁大人,今日王大人把你召到小观,就是想请你品一品贫道的仙桃。”
  王鼎说:“不瞒你说,我一来就让清莲道长摘桃,他非说要等你来了以后再摘,把老夫都馋坏了。”
  清莲道长说:“王大人可不能这么说,你每年都有这口福,铁大人可是第一次。”
  铁麟一听,更深信了王鼎大人与清莲道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原来他每年都来这里品桃。匪夷所思的是,清莲道长怎么会大言不惭地称自己的桃是仙桃呢?
  清莲道士似乎看出了铁麟的疑惑,伸了伸手说:“铁大人请,入口之后便知贫道之言不谬。”
  铁麟毕竟在王鼎面前还要斯文一些,拿起一个桃子,轻轻地咬了一口。还未及咀嚼,铁麟便觉得清香盈口,一股甜蜜的汁液从舌尖开始,渗下喉咙,充盈肠胃,浸遍了全身。这桃的味道确实非同寻常,进口入腹,舒经通络,如气之运行。更令铁麟惊异的是,这桃咬完之后却不见桃核儿。铁麟愣愣地看着清莲道长,王鼎却先哈哈大笑起来。
  铁麟说:“请问道长,这桃为何没核儿?”
  清莲道长说:“仙桃无核儿。”
  铁麟说:“道长言之不谬,果然是仙桃。只是……敢问道长,这仙桃何来?”
  清莲道长说:“二位大人尝过贫道的仙桃,大概该谈公事了。你们在这儿自便,贫道去看看酒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清莲道长没回答铁麟的问题,却走了,这更增加了铁麟的好奇。心想,你躲是躲不掉的,改日我再来,非把你这仙桃的种子弄到手不可。
  铁麟擦了擦手,开始向王鼎禀报漕粮的收兑进度和仓场的储粮情况。
  王鼎听了听,说:“我这次是路过,要到江宁去督察盐政。盐政上的事情很棘手,陶澍大人大刀阔斧地整顿了一下,略有好转,但是盐税还是收不上来。现在国家内外交困,需要大量的银子。漕运上你来了我就放心了,只要把粮食收好,把粮仓看住就行了。”
  铁麟注意到,王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沉重,铁麟的心也随着沉重起来。
  王鼎又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广州,林则徐已经跟洋人撕破了脸,禁烟搞得轰轰烈烈,大快人心。可是朝廷却有些人吓破了胆,生怕洋人报复,成天在皇上面前向林则徐发难。严禁派和反禁派越来越泾渭分明,大有势不两立之态。”
  铁麟认真地听着,见王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更加不安起来。看来,朝廷并不平静。他知道,朝廷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穆彰阿野心勃勃,独揽大权。王鼎等一批正直忠良的大臣历来受到排斥和打击。于是,他真诚地说:“王大人是朝廷的栋梁,您可要多保重啊。”
  王鼎也感动起来,叹息了一声,突然问:“黄槐岸有消息吗?”
  铁麟一愣,黄槐岸这个名字在他心里蹦了一下,却一时没能想起来。
  王鼎说:“就是我让你拿着玉胡桃去找的那个坐粮厅的书吏。”
  铁麟脑袋嗡的一下子大了。平心而论,这件事他没有忘,只是近来因为漕粮收兑的事情太繁杂,没有再顾上寻访。此事是王鼎交代的机密,又不好让别人假手。这时候他明白,王鼎把这件事看得很重,也许这里面确实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也许事关朝廷派系之间的争斗的重大关节。无论如何,铁麟一定要把此事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上,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铁麟谨慎地向王鼎禀报说:“黄槐岸死了。”
  王鼎并不惊奇,似乎他已经知道了。
  铁麟又说:“我正在查寻一个与黄槐岸有关的人。”
  王鼎问:“什么人?”
  铁麟说:“是个女人,叫小鹌鹑,据说跟黄槐岸一起居住过。”
  王鼎又问:“有线索吗?”
  铁麟说:“时断时续,好像很神秘。”
  王鼎说:“你说什么神秘?”
  铁麟说:“我觉得,漕运码头上的一切都很神秘。”
  王鼎说:“这就对了,是很神秘。但是你要知道,这神秘不是鬼神造出来的,是人造出来的。此事关系重大,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告诉我。”
  铁麟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将嘴闭上了。
  王鼎很敏感,问:“你是不是想说皇上给你的那道圣谕?”
  铁麟为难地说:“圣上教导得极是,铁麟感念皇恩浩荡。我只是觉得……漕运码头很深,深不见底呀。”
  王鼎说:“朝廷也很深,但是深还是能够见到底的。你在这里的举动毕竟大了些,得罪了一些人也是自然的。不是漕运码头深,是这些人的根子很深,跟朝廷连得很紧啊。”
  铁麟心里一阵发热,作为朝廷重臣,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可见王鼎对他的信任。由此,他也进一步证实了金简、许良年或许还有什么人,肯定跟穆彰阿有着很直接的关系。而那道皇上的圣旨,肯定是穆彰阿一手制造的。他们要干什么?警告他吗?铁麟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开口问这些问题。
  王鼎说:“按照你的路数办,铲除漕弊,是皇上多年的愿望。你是朝廷命官,忠于的是皇上,得为大清的江山社稷负责。不能退却,庄稼人有句话,听蝼蛄叫就别种地了。”
  铁麟点了点头,还想再听王鼎说点儿什么,清莲道长却来请入席喝酒。
  酒席设在清莲道长的客房里,一间很简洁很干净的居室。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三人分宾主入座,小道士伺候着斟酒。
  清莲道长说:“贫道有一道菜,从子时便开始点火,已经烹制了六个时辰了。”
  王鼎问:“是不是炖肘子?”
  清莲道长笑起来。
  王鼎对铁麟说:“我每年到佑民观来,总要享两大口福,一是道长的仙桃,二是道长的肘子。”
  清莲道长说:“王大人,您这话可要说清楚了,您说道长的仙桃贫道没有意见,说道长的肘子恐怕就不妥了吧?”
  王鼎忙说:“赔罪赔罪,应该说是道长烹制的肘子,好了,失言失敬,我先自罚一杯。”
  王鼎端起酒杯,刚要一饮而尽,一个小道士却端来一只蓝花大钵,里面摆着一只红彤彤、肥硕硕、油噜噜的大肘子。王鼎见了,放下酒杯,立刻就要举箸去夹。
  清莲道长伸手挡住了他:“王大人不能‘见肘忘酒’,先喝了这杯。”
  王鼎无奈,果然又端起了酒杯,仰脖喝了下去。
  铁麟尝了尝那炖肘子,只是觉得熟而不烂,肥而不腻,味道很醇厚,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烹制这种肘子只要文火细烹、调料精致即可。在他的家里,凭着孙嬷嬷的手艺,完全可以烹制出毫不逊色的肘子来,只是铁麟不喜欢吃罢了。
  想到这里,铁麟突然心里一动,举起酒杯说:“久仰道长的大名,让晚辈先敬您一杯。改日在舍下准备几个小菜,敬请道长前去赐教,不知道长肯不肯赏光。”
  清莲道长开着玩笑说:“只要你有炖肘子,铁大人何时传唤贫道何时到。”
  铁麟说:“道长有这么好的炖肘子,难道还稀罕别人的?”
  清莲道长说:“说来寒酸,不怕二位大人笑话。贫道虽然喜欢吃炖肘子,却不是天天都能有这口福。徒儿们孝敬,也只能每月初一十五才能受用一回。今日是二位大人来了,破个例,这月就增加了一回。”
  铁麟感动地说:“想不到道长如此清廉寡淡。”
  清莲道长说:“和尚道士虽不食朝廷俸禄,但一食一缕亦皆取自民间,节俭才是本分,奢靡便是罪过。”
  王鼎说:“道长如此高风亮节,实在令本官汗颜啊。”
  清莲道长说:“哪里哪里,贫道此言让大人如此谬奖,实实有自吹自擂之嫌了。事实上,僧道以修行为本,肉身不可肥腻。有养生之道云: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棒子饽饽是顺气丸……”
  王鼎和清莲道长谈笑风生地讲着天道人情,可是铁麟心里还是隐隐地觉出一种不安,似乎是一种不祥之兆。这种感觉,如大殿中飘来的那若有若无的香烟,悠悠而来,又悠悠而去。令人捕捉不到,琢磨不透……
  ※※※
  夏雨轩当了通州知州以后,最不开心的要算是夏雪儿了。离开了陈家,搬进了这州府衙门的后宅,她总觉得像进了牢笼一般。她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必须严格遵循礼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修炼德、言、容、功。在夏雪儿看来,整个衙门里门户最为森严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大门西侧的监狱,再一个就是衙门最北端的后宅了。监狱还有来人探监的时候,后宅却是从来不许外人进入的。就是伺候父亲的衙役、书吏,每次也是到宅门外便立即停住了脚步。宅门是三间屋宇式的建筑,两扇死沉死厚的大门终日紧闭着。看门的是从山东老家来的苏老头,一个像榆木疙瘩似的又干又倔的老头。据说苏老头是妈妈的堂兄,夏雪儿还得叫他大舅,可是她从来没有叫过他。当面什么都不叫,背后就叫他苏老头。苏老头就像这座大宅门的一部分,终日寸步不离地把守着。外面的人不许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许出去。东面那扇大门上,有一个转桶,半个桶在里面,半个桶在外面。有客人来访或有什么公文之类的,外面的皂吏就打一下梆子。苏老头就把那转桶转过来,取出里面的公文名片呈送给父亲。
  能打破这牢狱般寂静的是梆鼓云板等各种名堂滑稽可笑的敲击声。每天黎明时分,内衙的苏老头就敲七下梆子,据说这含义是“为君难为臣不易”。紧接着,像一鸡鸣而百鸡和一样,宅门、穿堂门、仪门、大门的衙役便依次把梆子敲起来,这叫“传头梆”。头梆好像学堂上课的预备铃,守大门的衙役要请内衙用转桶传出大门的钥匙,把衙门的大门打开;衙门里的杂役开始担水点灶,洒扫庭院;当班的书吏、衙役要起床来衙门报到。日出之际,苏老头又敲起五下梆子,其含义为“臣事君以忠”,或“仁义礼智信”,或“恭宽信敏俭”,这是传二梆。表示长官已经起床梳洗,准备到签押房办公,书吏们必须全部到位“点卯”,整理出应该处理的公文。等知州吃完早餐,内衙便传出三梆,喻义为“清慎勤”,表示知州已经走出内衙,三班六房的衙役书吏都要肃立相迎。如果升堂,大堂里则擂起响堂鼓,排列大堂两侧的皂吏齐声高喊:升——堂——哦……于是知州则气宇轩昂地步入大堂,进暖阁,就公座,开始升堂审案。退堂的时候,响堂鼓又擂起四声,义为“叩谢皇恩”。冬春申初三刻,夏初申正三刻,打三点,传晚梆,宣布下班。衙门里又重归死一般的寂静与恐怖。
  夏雪儿觉得,最难熬的便是这夏日的夜晚。大运河的仲夏之夜是非常美丽与神奇的,她刚刚被父亲接到通州在陈家居住下来的时候,每到夏天总是缠着天伦哥哥不放,让天伦哥哥带着她到大运河或漕运码头上疯跑疯闹。她跟天伦哥哥一起下河捕鱼,一起到林中捉鸟,一起到土石两坝上看漕船,一起到闸桥看杂耍儿。天伦哥哥总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一步都不让她离开。天伦哥哥的手暖暖的,有时候还潮乎乎的,夏雪儿被天伦哥哥拉着,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与激动,总想蹦,总想跳,总想大声叫喊,总想跟天伦哥哥撒娇调皮……那时候她年纪小,天伦哥哥把她当成了小妹妹,总是娇着她、惯着她、顺着她。她在父母面前都没有在天伦哥哥面前那么受宠爱,那么随心所欲,那么自然放松……
  自从随着父母搬进了这州府衙门的后宅,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天伦哥哥不再宠着她、惯着她,再也不来拉她的手了,更不带她到大运河去玩了。特别是天伦哥哥当上了“盈”字号军粮经纪以后,她很难再见到天伦哥哥了。偶尔见了,她再也不是像过去那样鸟一样地扑上去,把自己挂在天伦哥哥的脖子上打悠悠儿,或者缠着天伦哥哥跟她玩那些无聊而有趣的游戏。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天伦哥哥总是脸红,心也跳得特别厉害,还不好意思正视他。你想天伦哥哥,盼天伦哥哥,见到他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没用。
  烦闷得无聊,她喜欢打发红红到州府衙门里去抄各种各样的楹联匾额。衙门里门多、厅堂多、宅院多,匾额楹联的名堂也多。红红天姿聪颖,小时候跟妈妈读过书、识过字,粗通一点儿文墨。跟雪儿在一起,又耳濡目染,沾了几分斯文。她利用自己丫环的身份,可以经常出去帮助采买甚至通风报信,转上一圈儿,便能背诵几条楹联匾额,回来说给雪儿,雪儿再用笔纸记下来。久而久之,也积攒了百余条,装订成册,闲来翻阅琢磨,也是一件趣事。
  比如大堂上悬挂的匾额就有“亲民堂”、“牧爱堂”、“平政堂”、“熙春堂”、“琴堂”等等;大堂和暖阁的屋梁上,便题着“守己爱民”、“礼乐遗教”、“公明廉威”、“天理人情国法”等等;穿堂二堂花厅等地方,则题有“退省堂”、“慎思堂”、“协恭堂”、“中和堂”等等。更有趣的是楹联,这些楹联大多是历任通州知州写的,有的已经年代久远斑驳不清了。最有意思的是,大清康熙年间,出现过两个于成龙,同姓同名,都被称作“天下第一清官”,而这两个于成龙,又都在通州为官,深受通州百姓的爱戴,有民谣云“前于后于,百姓安居”。譬如前于成龙为直隶巡抚时,为通州的衙门题写过“重门洞开,要事事勿负寸心,方称良吏;高山仰止,莫矜矜不持一石,便算清名”。而后于成龙在为通州知州时则写下了“穷秀才作官,何必十分受用;活菩萨出世,总凭一点良心”这等妙趣横生的楹联。
  夏日的夜晚,雪儿最怕上床睡觉,她总是坐在院子里的花坛下,看月亮穿云,听夏虫鸣唱,任露水打湿自己的衣衫。父母亲总是催促她早点儿回屋,她不听,赌气似地不听父母的话。陪伴她的只有红红,她点头或昂头沉思遐想的时候,也不愿意让红红打扰她。红红是个很知趣、很懂事、很善解人意的孩子,雪儿想静,她便陪着雪儿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声也不响,像栽种在雪儿身边的一丛夜来香。
  雪儿也有需要跟红红说话的时候,这时候红红就会很顺畅地打开语言的闸门,当然,闸门打开多大,水流多急多缓,何时及时地关闭,也完全顺应着雪儿的节奏。红红从不招人烦,不讨人厌,不惹人生气。
  红红是湖北洪山人,父母亲原是种田的,后来因为饥荒,在乡下混不下去了,便逃到城里,在亲戚的帮助下,开了一家珞南饭馆。珞南饭馆是小本生意,早晨卖豆皮、热干面、面窝儿、糊汤米粉,中午和晚上做些家常小菜。一家人辛辛苦苦、紧紧巴巴、聊以度日,谁也不会想到祸从天降。红红情窦初开,跟一个姓郭的秀才纠缠起来。这个郭秀才能吟诗作画、风流倜傥、又屡试不中。红红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始乱终弃。红红痛不欲生,割腕自杀,幸亏被母亲及时发现救了下来。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许多无聊好事之徒都跑来看新奇,珞南饭馆开不下去了。谁想到祸不单行,父亲气愤不过,举着菜刀找郭秀才算账,被江夏知县关进了大牢。
  母女俩在洪山呆不下去了,到山东临清投奔红红的舅舅徐嘉传。她们赶到临清的时候,徐嘉传的漕船正要起航。她们便留在了船上打工,为运丁们烧火做饭、缝缝洗洗。好不容易到了通州,徐嘉传又犯了漕规,被发配到宁古塔去了……
  这时候,雪儿看着眼前的红红,想到她的身世,不由得感慨起来:这个温柔顺从、羊羔一样的女孩儿居然做出了那么大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与她比起来,自己真是没用……
  ※※※
  从里二泗佑民观回来的第二天,铁麟便揣着那枚羊脂玉胡桃,又开始了对小鹌鹑的察访。他曾经听夏雨轩说过,小鹌鹑是个妓女,在什么地方挂牌不清楚。只是那次徐嘉传设宴请客,找她作陪过。夏雨轩还说,小鹌鹑和金简、许良年都很熟,见面便打情骂俏。既然是个妓女,又跟坐粮厅的官员很熟,恐怕就不是一般的妓女了,一定是有些名气的。找有名气的人总是容易些。
  在漕运码头的土坝和石坝之间的外河沿里面,有一条胡同,叫作校书巷。“万里桥边女校书,琵琶花里闭门居。扬眉才子知多少,领取春风总不如。”这赞美的是唐代妓女兼女诗人薛涛。大概从薛涛起,妓女便被雅称为校书。中国的读书人向来以混迹青楼为时尚,留下了无数艳丽绝美的诗篇名画,也演绎了无数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有多少诗词巨擘和艺术大师,都是在百花丛中获得了艺术灵感;又有多少青楼名妓,成为爱情故事的典型和才貌双绝的明星。因为历代的青楼名妓,提供的不仅仅是性服务,而是一种文化交流。妓女们修炼的是琴棋书画,文人们又来此大展才华。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文化与艺术,许多是在青楼这片肥田沃土上孕育出来的。这是无法回避也无须回避的历史,亦乃文学艺术史的中国特色及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亦乃中国文学艺术天空中一片灿烂迷人的星群。
  尽管如此,铁麟走进这条宽不过丈余,长不过百步的小巷里,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他对青楼并不陌生,年轻的时候也常和朋友到北京的妓院里品茗饮酒,恣意嬉戏。也曾经不知深浅地涂鸦过一些诗词书画,并写上某某校书雅正惠存之类的附庸风雅之词。
  在漕运码头上,像样的青楼只有这么几家,更多的则是运河两岸的野鸡土寮。“拥香院”太俗气,“骨如酥”太肉艳,“小罗帐”太暧昧,“玉箫阁”太矫情,“后庭花”太露骨,“胭脂楼”太妩媚。铁麟犹豫了一下,进了一家名为“豆蔻楼”的妓院。很明显,典出风流诗人杜牧的名篇: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是一座两层楼房的四合院式的建筑,进了大门,便见游廊环绕,雕梁画栋,宫灯高悬。楼上楼下,每个房间都是明窗净几,镂花玻璃。丝竹之声从楼上的窗口飘出来,还夹杂着淫声浪语和缠绵吟唱。铁麟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温柔之乡,这里的缱绻柔情都是用银子铺就的。
  一个年轻的龟奴迎上来,非常客气地说:“先生里面请。”
  铁麟在龟奴的带领下,进了正面的客厅。
  老鸨用极其夸张的热情跑出来,急忙施礼让座,吩咐“大茶壶”斟茶。铁麟觉得好笑,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老鸨三十多岁,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裙,插着高高的银簪儿,脸上又涂抹着厚厚的胭脂。穿得俗气,打扮得俗气,举手投足开口说笑更是俗不可耐。铁麟知道,会做皮肉生意的老鸨都是故意将自己往俗处搞,用自己的俗才能衬托出窑姐儿们的雅。再有,俗有俗的好处,俗可以不讲理,俗可以胡搅蛮缠,俗可以漫天要价,俗可以恬不知耻地占客人的便宜。
  铁麟欠了欠身,客气地问:“姐姐贵姓?”
  老鸨高声大嗓地说:“哟,还贵姓呢,您叫我这么一声姐姐,我这心里像揣进一个火炭似的,烫得心尖儿都发麻。哥哥是头一回到我这小院里来吧?我把姐儿们都叫下来,让哥哥您过过眼,选一个可心的伺候您?”
  铁麟忙说:“谢谢,不用麻烦了。”
  老鸨说:“这么说,哥哥您有认识的了?是老相好,还是慕名而来?”
  铁麟说:“有劳姐姐,我今日不是来找姐儿的。”
  老鸨听铁麟说不要姐儿,那桃花盛开的脸立刻呱哒撂下来,变成了一个又干又丑的石榴。
  铁麟忍着笑,什么叫见钱眼开,看看老鸨这张脸就会一清二楚了。
  老鸨气怒地站起身,绷着脸问:“您不找姐儿,到我们这儿干什么来了?”
  老鸨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你要是不找姐儿赶快走人,别找不自在。
  铁麟慢慢地把手伸进怀里,老鸨的眼睛又尖又毒,紧紧地盯着铁麟的手。
  一枚二两重的银锭掏了出来,摆在了老鸨身边的案桌上。
  老鸨的脸又像一把伞似地哗啦打开了,依然极其夸张地叫喊着:“哎呀我的亲哥哥,您这是干嘛呀?有什么事您就吩咐吧,干嘛还这么破费?”
  老鸨嘴里这么说,手却本能地朝那锭银子伸去,似乎怕铁麟后悔似的急忙将银子抓起来,塞进自己的怀里。
  铁麟伸手示意说:“姐姐请坐。”
  老鸨急忙坐下来:“哥哥,莫非您想是让我给您寻觅一个没开苞儿的?”
  铁麟说:“有劳姐姐,我只想打听一个人。”
  老鸨得了银子,比会起腻的窑姐儿还顺从:“哥哥您说,凡是我知道的,都能给您找出来。”
  铁麟问:“小鹌鹑,知道吗?”
  老鸨沉吟了一会儿说:“有这么个人,几年前在月边楼挂过头牌,红遍了整个码头。”
  铁麟又问:“后来呢?”
  老鸨说:“后来……听说让一个坐粮厅的书办赎身从良了。哥哥您打听她干什么?”
  铁麟接着问:“那个坐粮厅的书办叫什么?”
  老鸨说:“叫什么不知道,我听说姓黄,人没见过。小鹌鹑从良以后,就跟黄书办住在沙竹巷那边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里……唉,要说小鹌鹑也够苦的,好不容易从了良,却没有享福的命。”
  铁麟问:“为什么?”
  老鸨说:“没过两年舒心日子,那黄书办就得暴病死了……”
  铁麟点了点头:“噢……那黄书办死了以后,小鹌鹑到哪儿去了?”
  老鸨说:“这就说不好了,有人说她还在码头上,到底做什么不知道。”
  铁麟说:“她会不会在别的院子里?”
  老鸨说:“不会的,干我们这行的都很通气,她要是在哪家挂牌,我早就该听说了。”
  铁麟还不甘心:“姐姐你猜猜看,她能在哪儿呢?”
  老鸨说:“哥哥您还真难为我了,我琢磨着她兴许又嫁人了,或者……唉,说不好。两年前也有人找过她……”
  铁麟警觉起来:“两年前,谁找过她?”
  老鸨说:“唐大姑……”
  铁麟的心里咚地震动了一下,唐大姑到底何许人也?她为什么总是像影子似的在我的眼前飘来飘去?
  出了豆蔻楼,铁麟茫然若失地朝前走着,小鹌鹑没有一点儿线索,他总是隐隐地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不安。这不安到底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鬼使神差般的,铁麟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沙竹巷,似乎想都没想,便敲起了那扇紧闭的小门。他第一次打听黄槐岸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小院。上次来的时候,他遇见的是茶叶商姚老板。可是没过多久,甘戎把兰儿丢失了。等找到兰儿的时候,却说此案与姚老板有关。当张典史前来捉拿姚老板的时候,又人去屋空。这个小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时时在铁麟的心里缠绕着。那么,现在这所院子是谁住在这里呢?
  门开了,门里的人和门外的人都大吃一惊。前来开门的是金汝林,这是铁麟做梦都不会想到的;站在门外的是铁麟,这也是金汝林绝对不会想到的。
  金汝林的神色很慌张,见到铁麟像被定住了穴位一样,呆愣愣的,连施礼都忘了。
  铁麟死死地盯着金汝林,半天才问:“你……在这儿住?”
  金汝林忙否认着:“不不……是一个朋友。”
  铁麟困惑地说:“朋友……怎么你来开门?”
  金汝林说:“我的那个朋友外出了……让我……给他看看家……”
  铁麟见金汝林紧紧地抓着门扇,丝毫没有往里面让他的意思。
  金汝林这才想起该跟铁麟说点儿客气话:“大人怎么到这儿来了?实在让卑职没想到,大人您有事?”
  铁麟的口气轻松起来:“啊……没事……我随便走走,路过这儿,就敲了门。”
  金汝林说:“大人是不是想到校书巷看看。”
  铁麟说:“对,是想去看看,随便看看。”
  金汝林忙讨好地说:“大人您人生地不熟,万万不可独自前行,您略等一下,卑职把门锁上带大人去吧。”
  铁麟说:“不,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你忙吧,我走了。”
  铁麟真的就这么走了,步子不紧不慢。
  金汝林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尽头……
  ※※※
  今日天气很好,铁麟的心境也很好。一大早,他就写了一封亲笔信,让通州知州夏雨轩到里二泗佑民观亲自去请清莲道长。夏雨轩不敢怠慢,带上了两个随从便骑马上路了。见了清莲道长,夏雨轩递上铁麟的便签。清莲道长二话没说,略微收拾一下,便将自己的小毛驴牵出来。
  这小毛驴一身漆黑,皮毛发亮。但是四个小蹄子,两个耳朵却都是白的,白得洁净无瑕霜雪一般。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小毛驴很有灵性,不戴笼头,不配鞍子,像个顺从的小娃娃默默地跟在清莲道长的后面。
  夏雨轩见清莲道长要骑驴,忙让随从将马牵过来。
  清莲道长说:“大人不必错抬贫道,人家骑马我骑驴,后面还有推车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贫道乐得如此。”
  夏雨轩听说,恭敬不如从命,便不再劝说。
  清莲道长一招手,小毛驴乖乖地过来,两条前腿往地上一跪,将腰身塌下去。清莲道长稳稳当当地骑在驴背上,小毛驴直起身,放开四蹄,嗒嗒嗒地奔走起来。一路如风,小毛驴又稳当又快捷,没有让夏雨轩的高头大马落下一步。
  到了仓场总督衙门,铁麟早已在仪门前等候了。衙役们急忙殷勤地跑过来,扶夏雨轩下马,扶清莲道长下驴。又将夏雨轩的马接过来拴在马桩上,而那头小毛驴却让衙门们犯难了,没有缰绳,怎么拴呢?
  清莲道长笑了笑,走过来,挥着手中的拂尘,将小毛驴领到一个荫凉通风的地方,又用拂尘的柄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儿。小毛驴便乖乖地迈进圈儿里,低眉垂目地站立着,一副令人爱怜的样子。
  铁麟将清莲道长和夏雨轩直接带进后宅客厅,又吩咐冬梅、夏草为他们送茶。这一切,都让夏雨轩感到很奇怪,清莲道长有何功德,要由自己这个五品大员亲自出马去请,二品仓场总督还要在自己的内衙设宴招待,莫非铁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有求于他?
  清莲道长将随身带来的小包袱打开,原来是十几个仙桃。铁麟像孩子似地欢叫起来:“哎呀,我的好道长,我一猜你就会带几个仙桃过来。雨轩,你尝过道长的仙桃没有?”
  夏雨轩说:“下官还没有这个口福。”
  清莲道长说:“刚才夏大人到敝观,本该先请大人下马喝杯茶,尝尝贫道的仙桃的。只是贫道听说铁大人召唤,一刻也不敢耽搁,只好冷落夏大人了。”
  铁麟说:“不迟不迟,既然道长把仙桃带来了,夏大人的口福不是又来了吗?不瞒道长说,晚辈自幼养成了一种陋习,对所有干鲜果品均无兴趣,独钟情于桃子。什么五月仙、水蜜桃、秋桃、毛桃都喜欢。在舍下的后花园里,也种着一片桃林,只是没有见过道长的这种无核儿仙桃。雨轩,你见过吗?”
  夏雨轩开着玩笑说:“在吴承恩的《西游记》里倒是见过。”
  铁麟忙吩咐冬梅将清莲道长拿来的仙桃洗干净。不一会儿,冬梅端着洗好的仙桃进来,铁麟把托盘接过来,数了数,一共12只仙桃。他当即拿出两只,递给夏雨轩。
  夏雨轩说:“我尝一个就可以了,下官并不像大人那么酷爱桃类,只是听说道长的仙桃才尝个新鲜的。”
  铁麟说:“我已经享用过一回了,给你两个,不不,给你3个。你在这儿吃1个,给尊夫人和小令爱各带回1个。这样,我这儿还有九个。冬梅,你听我说。孙嬷嬷1个,甘戎1个,曹升1个,你1个,夏草1个,叶子1个,还剩几个?”
  冬梅机灵地说:“回大人,分完以后还剩3个。”
  铁麟说:“这3个你给我收好,我另有用处。”
  夏雨轩看着铁麟如获珍宝似的分配仙桃,心里不由得暗笑起来。看来铁麟也是个性情中人,生生在官场把自己绷成了一副铁面孔。
  铁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叫起来:“坏了坏了,忘了大事了!”
  夏雨轩急忙问:“有什么事让下官去办。”
  铁麟眼睛看着清莲道长说:“我这个人啊实在是没出息,让道长见笑了。”
  清莲道长说:“到底大人忘记什么了,是公事还是私事?”
  铁麟说:“实不瞒道长说,晚辈本来想请道长好好品尝一下舍下的炖肘子的,可这心里头一直惦记着道长的仙桃,却把肘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清莲道长说:“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有没有炖肘子,咱照样喝酒。贫道虽说嗜好炖肘子,也只有十天半月才能享用一回的。”
  铁麟说:“正因为道长舍不得常饱口福,晚辈才诚心让道长到舍下解馋的。再说,舍下的炖肘子,是孙嬷嬷亲自烹制的,比起道长烹制的肘子,虽不好分高下,也是别有一番味道的,晚辈就是想在道长面前显摆显摆的。”
  清莲道长说:“算了,今日算贫道无口福,改日再来重新叨扰。”
  铁麟说:“怎么能算了呢,今日无论如何让道长尝到舍下的炖肘子。冬梅,你马上叫曹升到肉市上买个肘子来,要最肥最大最好的。”
  夏雨轩一直想着铁麟今日找清莲道长会有什么大事的,心里有点儿不安,不知道该不该告辞回避一下。可是,自从清莲道长进门以后,不是说道长的仙桃,就是说炖肘子,一句正经事也没有说。
  不一会儿,曹升回来了,提着一只新鲜肥硕的肘子进来,请铁麟过目。
  铁麟说:“请道长查验一下。”
  清莲道长说:“肘子确实是难得的好肘子,只是怕‘生肘解不了近馋’了吧?”
  铁麟说:“不慌不慌,离午时还差三刻呢,来得及,来得及。”
  清莲道长听铁麟说来得及,不由得惊异起来。铁麟是不是害了疯病,怎么胡说起来了?
  午餐准时开宴,餐桌上摆上了凉菜小碟,酒杯酒壶都摆好了。铁麟招呼着清莲道长和夏雨轩入座,然后亲自把盏,为清莲道长斟酒。
  三个人今日的兴致都很高,边喝边聊,海阔天空,其乐融融。小菜很爽口,热菜也很清淡,酒则甘洌醇纯,这就更让清莲道长渴望那肥硕的肘子了。但是,他想是想,也只好把口水往肚子里咽,今日是无论如何无此口福了。
  没想到,冬梅突然端上来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盘,大盘里分明摆放着一只红彤彤、肥硕硕、令人馋涎欲滴的大肘子。清莲道长登时眼睛都直了,拍了拍脑门,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肘子放在桌上,一股浓烈的荤香扑面而来,清莲道长已经矜持不住了。
  铁麟站起身来,将酱炖肘子用筷子戳开,夹了很大的一块儿,放进清莲道长的餐盘里。
  清莲道长仍是将信将疑,用筷子夹起一块肘子,放进口里。立刻,口中的舌头兴奋起来,勃起般地翻搅着、咀嚼着。浑厚的香味冲撞着他的喉咙,又浸漫着他的五脏六腑,甚至传遍全身的每一条经络,浑身上下都熨帖顺畅起来。
  铁麟得意地问:“道长,味道还行吗?”
  清莲道长说:“贫道莫非在梦中吗?”
  铁麟说:“实实在在,非在梦中。”
  清莲道长说:“贫道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把肘子炖得如此烂熟呢?”
  铁麟说:“实不瞒道长,这是晚辈奶妈孙嬷嬷的一手绝活儿。”
  清莲道长急忙说:“绝活儿?对,确实是绝活儿,仙道魔术一样的绝活儿!铁大人,能不能求求孙嬷嬷,将这手绝活儿传给贫道呢?”
  铁麟说:“道长想学这小技,晚辈是万不敢拒绝的。只是……”
  清莲道长爽快地说:“没关系,什么条件贫道都答应。”
  铁麟站起身来向清莲道长作了一揖,说:“也没别的,刚才我说了,晚辈自幼没出息,就喜欢吃口桃子。尝过道长的仙桃以后,什么桃子都没了味道,只求道长能送晚辈两枚仙桃的种子。”
  清莲道长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做出了决断似地说:“好吧,贫道就把这仙桃的秘诀告诉你。其实呢,桃树本无种,就是一般的蜜桃儿。只是等花粉授完了以后,你把花心里的花蕊掐掉就行了。”
  铁麟的眼睛瞪大了:“这么简单?”
  清莲道长说:“大道无繁,就这么简单。”
  铁麟说:“晚辈言而有信,也把孙嬷嬷的烹制肘子的绝招儿告诉道长吧。道长现在吃的肘子,实在是昨天夜里便开始烹制的。”
  清莲道长说:“那刚才……”
  铁麟说:“刚才的那只肘子,是留着明天晚辈自己享用的。道长如若不信,可以让曹管家再把那只肘子拎上来给道长查看一下。”
  夏雨轩实在憋不住了,首先笑了起来。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几个在外面伺候的丫环偷偷朝里面瞧着,他们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