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御史台监狱·
·泪渍纸笔,诗魂在炼狱中升腾着
·苏轼超越痛苦的灵魂,在寻觅着另一种人生的境界
御史台监狱,坐落在内城东城街北面的尽头。高耸敦实的灰砖墙垣,圈围着人间一团暴戾之气。监狱门前担任警戒狱卒的顾盼狞恶,又为这团暴戾之气染上了一层沉重的恐怖。监牢屋檐下风动“叮当”的铜铃声,哀哀怨怨地飞出高墙,使这条街巷充塞了阴沉疒参人之感。
苏轼被关押在墙垣中央一座隔绝四邻的牢房里。这间牢房,坚壁如井,阴暗潮湿,铁窗尺许,牢门两重。清晨,阳光从洞窗射入,在昏暗的牢房上空,斜拉起一束亮光,如利剑,如白素,如飘入的一片白幡,它显示着昼夜的更迭,也给人以死亡临近的联想。牢房一角,是一片无床草榻,供苏轼席地而卧。因床高三尺,可借以悬梁自尽,故撤而不设。铁窗之下,特为苏轼增添了两件“奢侈”之物——一盏油灯,昼夜不熄;一张矮几,可供写字。苏轼以诗赋文字犯罪,自然要以文字招供。
看守苏轼牢房的狱卒名叫梁成,年约四十岁,性情和善,木讷寡言,没有一般狱卒那种刁怪和凶狠。也许苏轼案情的特殊引起了他的同情,也许苏轼文人的随和引起了他的好感,也许他负有特殊的使命,每天定时地为苏轼送水解渴。端水洗漱,并取送苏迈进来的饭食竹篮。在面对苏轼的时候,他总是唉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便不再开口。
“幽幽百尺井”的狭窄监牢,用隔绝狱外一切讯息的寂寞,折磨着才华横溢、恃才傲物的苏轼。他不知道京都瓦肆艺伎们为营救他而掀起的演唱浪潮,正在震动着朝廷;他不知道弟弟苏辙为营救他已上表皇上,乞以自身官职,为他赎罪,并已把他的家眷由湖州接到应天府;他不知道吴充、冯京、章惇、王安礼、范镇、张方平等人为营救他而上疏抗争;他更不知道王安石已从千里之外的江宁,把营救他的“奏表”送进了福宁殿。儿子苏迈是每天三次送膳进狱,但都被狱吏禁步于牢房之外,既看不见儿子的形影,又听不到儿子的声音,自然更不会有狱外的消息传入。
他惦念着狱外被此案累及的朋友们,他惦念着京都西冈父亲留下的老屋和留守老屋的老仆,他惦念着十年离别、十年挂牵的歌伎琵琶、胡琴、倩楚、丽玉等人,他惦念着京都熟悉的一切。可他如今能够得到的,只是竹篮里无言的菜蔬饭食。四壁无言,草榻无言,油灯、矮几无言。寂寞凝滞着他天马行空的才思,冰冻着他豪爽奔放的热情,在累日累夜的孤独中,咀嚼着离开人群、失去自由的苦涩,他憋得快要发疯了。
“举止触死壁”的阴森监牢,熬煞人类尊严的狱俗狱规,已使苏轼须发疯长而散乱、衣裳褴褛而污浊。御史台大人们的顺蔓摸瓜、诗文株连,三十九个朋友的文字成党,已使他精神溃散,心力大亏。勒令他“自注《钱塘集》罪思”的用心阴毒,更使他心慌意乱、手脚无措。天日昭昭啊!这一切也许都是命定的,诗词原本就是引人联想、引人猜度的任意物,仁者可以见仁,智者可以见智,强人可以寻得杀人放火,执权者自然可以觅得“讥讽谩上”。诗赋往还,原是诗人、词家之间的常事、趣事,但在御史台大人们的眼睛里,却成了鬼事妖行。苏轼顿足叫苦、仰首而叹,对生的欲念似乎已经淡漠,对死的恐惧似乎已经消失,对仕宦人生的向往已经完全泯灭,在咨嗟怨愤的躯壳里,似乎只留有一颗钟情于诗的灵魂,寻求着超越痛苦的另一种人生境界……
“苦泪渍纸笔”,他跪地屈身于矮几前,守着一盏如豆的灯光,面对《钱塘集》,“剖心露胆”地“自注”着“罪思”,并在这种文字中完成着灵魂新的飞跃。
他知道,御史台大人们这“自注”的招数,是一个居心毒恶的阴谋,是一个陷阱。自注《钱塘集》的一笔一墨、深浅正误,都是逃不出御史台大人们设置的罗网的:白纸黑字的辩解抗争,可以构成“抗拒”之罪;“诚恐诚惶”,可以构成“慢上”之罪;一时不慎,可以构成“死而不悔”之罪;遗忘疏漏,可以构成“避重就轻”之罪;如实招供,也可以构成“借机反攻”之罪。唉,仕宦人生原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会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伟业,却被官场上的诡诈、残忍、利欲、权势腐蚀得变形、变质,变得谎谬、冷酷了。“他知道,“自注”就是自筑断头台,就是自掘葬身墓。但他不愿逃避、躲闪,更不愿矫作辩解、借词推托。“早岁便怀齐物志,微官敢有济时心”,诗词出于自己之口,落纸于自己之笔,是自己灵魂的袒露,是美是丑?是对是错?是真是假?
是功是过?都留给久远的未来,留给未来一个赤条条不带一丝掩饰的“新我”。其实,又何必寄托“新我”呢?当虫食风化了这七尺皮囊之后,真正能够留下的,也许只有这《钱塘集》中一颗飘缈的诗魂了。感谢御史台大人们阴曲莫测的用心,恩赐苏轼以机缘,为这颗飘缈的诗魂更确定地打下苏轼的印记。
无疑“自注”完成之时,就是自己生命了结之日。他不愿拖延时日,给仇者以谈笑之话柄,使亲者延长痛苦的折磨,更不愿混淆是非,作贱自己,给后人留下一笔糊涂帐。
他在自注“罪思”中,用“史笔”作释,在一部《钱塘集》的字里行间、眉头页脚,用清秀的蝇头小楷写下了每首“讥讽朝政”之作的写作时间、地点,抨击事物、寓意情怀、灵感希冀等详尽文字。
他在自注“罪思”中,明确阐述了自己的政见,并对别人的政见作了自认为公正的阐述,清清爽爽,毫不含糊。
他在自注“罪思”中,对自己讥讽朝政不实不妥之处,明确地进行了自我匡正,也继续抨击别人政见实施中的不妥不实。
他在自注“罪思”中,”更加激越地为民间的疾苦呐喊,并仍在讥喻某些“新政”。
当然,他在自注“罪思”中,也继续向他的皇帝袒露着忠耿的心迹,吐露着屈原那种“怨愤而不愿他去”的情怀。
十月二十三日,苏轼入狱已六十五天。
这天午后,苏轼跪于矮几前,正在自注《钱塘集》中的最后一首诗作,监牢的门“啷当”一声打开,一个罪犯被狱卒梁成带入牢房。苏轼抬头一看,这个罪犯年约三十岁,面目清秀,举止文雅,虽衣着不整,蓬头垢面,神态中却带有几分矜持。
苏轼正欲起身迎接,打个招呼,罪犯却把头一摆,把腋下夹带的一卷被褥铺在牢房一角,纳头躺倒,闭目箝口地歇息了。
狱卒梁成似乎要排除苏轼心中的狐疑,哀叹一声,喃喃叨咕:
“牢里都住满了人,先在这里住下吧!能到这里来的人,案情不轻啊……”说着,梁成锁上了牢门离开了。
苏轼望着同室的囚人,心里骤然浮起一种同病相怜之感,由衷地想和新来的囚人说说话、解解闷。但对方毫无理睬之意。苏轼吁叹一声,回过头来,专意进行“自注”。
当苏轼埋头矮几写字的时候,罪犯慢慢地睁开眼睛,偷偷地注视着他。
入夜了。苏轼完成了《钱塘集》“罪思”自注,完成了走上断头台前的“画押”,并交给狱卒梁成转交狱吏,由狱吏而转呈御吏台。他感到躯体上的轻松和心底的解脱,便一头躺倒在草榻之上,舒展着久屈而酸疼的腰身。
苏迈送来的饭食竹篮,由狱卒梁成送进牢房。梁成自言自语:
“心神感应,父子连心啊……”
苏轼从草榻上坐起,不解地望着梁成。
“先生今晚注书完毕,孝顺的儿子就给先生送来了好的吃食。可见人间万事都在冥冥中安排好了……”说着,把饭食竹篮放在苏轼的草榻前。
苏轼以微微一笑作答。他伸手打开竹篮,大惊失色:鱼!一条红烧鲤鱼!他禁不住面色苍白,双目发呆,神情怆然:
“这,这真是‘心神感应’吗……”
狱卒梁成不解,惊诧地愣住了。
新来的罪犯在牢房一角,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苏轼被捕入狱,自度必死,遂与儿子苏迈相约:平时送膳,菜肉即可,一旦定为死罪,则送鱼以告知。今日苏迈要去驸马王诜府邸探听消息,晚饭托歌伎琵琶送食。琵琶知苏轼喜食鱼,又不知苏轼父子暗中有约,特意买得活鱼一条,并亲手制做,以飨苏轼。谁知,一条红烧鲤鱼,把苏轼已超越痛苦的灵魂又惊吓了一下。
仅仅是惊吓了一下。六十五天的牢狱已冶炼了苏轼面对死亡的胆量,《钱塘集》自注已道尽了苏轼想说的话语,也许对“这么一天”的到来,苏轼早就有所准备,也许历朝历代忠贞谏臣为“谏”而死的壮烈此刻产生了效力,也许屈原沉江的千古不朽成了他此刻的向往,他表现出了罕见的镇定和自制,慢慢地端起饭碗,拿起筷子,伸向盘中的红烧鲤鱼……
新来的罪犯注视着苏轼的一举一动……
夜深了,寒气弥漫,低垂的弯月照映着狭小的铁窗。突然,一缕哀怨的琵琶声从窗外飘入。苏轼乍听而惊异,静听而神迷了:
“美妙绝伦的琴音,启人心智的琴音,给人力量的琴音,亲切熟悉的琴音啊!
铮铮然,若高山流水;飘飘然,若薄雾漫空;切切然,若花间鸟语;默默然,若冷泉销声;荡荡然,若江河东泻;轰轰然,若雷电交鸣。这悦耳、爽心、治志、荡神的琴音,是天神在安慰苏轼的灵魂吗?”
铁窗外的琵琶声,在一阵激越地“钱塘涛涌”之后,托出了一曲深沉含情的歌声: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
路长人困蹇驴嘶。
歌声缠绵,苏轼情沸五内,泪涌而出。歌声停歇,苏轼情不能禁,朗声出口:
“是琵琶,是琵琶!果然是十年分离、十年挂牵的歌伎琵琶啊!天怜苏轼,天怜苏轼一颗爱在人间的心啊!
“琵琶,你的来到真使我喜悦:你活在京都,唱在京都,这正是人间‘真’、‘美’永生不落的明证!你的琴声拂荡在夜空,你的歌声穿透了牢墙,这正是人间‘文心’力量之所在!十八年前写的这首《和子由渑池怀旧》,原是匆促人生的一首哀辞,今夜你弹唱而出,算是为我最妥帖、最可心的送行了。只是隔墙难见,有着千古莫赎的遗憾啊!”
苏轼仰面躺倒在草榻之上,双目紧闭,无言无语,泪水横流,滴过双耳,落在衣物做垫的“枕”上。
铁窗外琵琶弹奏的琴音回荡在夜空,将苏轼的一颗心牵向远方:
“我年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他想到早年与弟弟苏辙雨夜读书的情景,吟着唐代诗人韦应物“那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的诗句,相约功成名就之后,退居故里,共享“风雨对床”之乐。他想到嘉祐六年自己前往凤翔府,与弟弟苏辙相别于郑州,雨夜联吟,心情怆然:“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箫鼓。”现时,昔日约言犹在,兄弟将作永别,阴阳两界难通,何时何处的空山夜雨,才能实践“风雨对床”之乐!
他想到风烛残年的任妈,心如刀绞。湖州北门外码头病卧藤椅、饮恨吞泪、强笑送别,实是母亲般的心在流血!几十年掬育之恩,今生难报,遗恨千古。任妈,你的大郎不孝啊……
他想到妻子王闰之,难舍难离的煎熬,终成无尽的感激:季璋,你甜心柔肠,终日为苏轼操劳,励我匆馁,劝我慎言,乐我情趣,估我饱暖,尽天下贤妻之最;你慈心暖怀,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天性,迈儿虽非已出,抚育教养,胜过亲生,尽天下良母之最。苏轼感激不尽,亡妻王弗亦感激不尽啊……
他想到爱妾王朝云,魂断九肠:霞啊,早失怙恃,风尘飘蓬,乍得安暖,又遭霜杀,天何不公!愿佛佑孤弱……
他想到儿子苏迈、苏迨、苏过,魂失灵台。痛哀之余,聊生慰藉:天伦舐犊,三个儿子都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啊!来日或智或愚、或龙或鱼、或荣或辱,只能自成于天,自成于己了,父亲已无力眷顾了……
苏轼在冥冥无尽的思念中,亡妻王弗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弗啊,你的容颜还是那样秀美,你的眼睛还是那样晶莹,你的秀发还是那样乌黑,你的一颦一笑还是那样清甜纯真。情通阴阳,受逾三界,弗啊,你是从那个世界来迎接我的吧?
苏轼默默吟诵着四年前写的一首词作《江城子》,心灵向虚幻中的王弗走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囱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幻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夜半了。铁窗外的琴音还在响着。苏轼痛苦的灵魂又飞扬起来。
他想到贬逐生涯开始的杭州。烟柳画桥、荷花游舸的西湖,曾宽慰过一个贬臣滴血滴泪的心;深邃安逸、宁静清远的禅寺道院,曾愈和了一个贬臣怀辱怀恨的创伤;春花秋实,殷情深意的山村农舍,曾拂去了一个贬臣心头的迷雾;论佛谈禅、抚琴歌舞的朋友,曾给予了一个贬臣无尽的关切、无尽的鼓励、无尽的友谊、无尽的勇气;连那载着一个贬臣心声的《钱塘集》,也是杭州给予的!杭州,梦魂萦绕啊!
他想到贬逐生涯结束的湖州。蔚蓝的碧浪湖,曾留下了一个贬臣的足迹;碧浪湖畔的渔村,曾留下了一个贬臣的诺言;湖州城的府衙,曾留下了一个贬臣的惶恐;湖州城的小巷,曾留下了一个贬臣的哭声;湖州城北门外的码头上,曾留下了一个贬臣永远忘不了的眷念,眷念着那些焚香洒泪的黎庶和那位临窗缫丝、飞船赠物的渔女!湖州,铭心刻骨、忘怀不了的湖州啊……
人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啊?若是为了吃喝拉撒睡活着,为什么又要十年寒窗、闻鸡起舞地贪读圣哲先贤的言行,折磨自己呢?若是为了用诗书礼乐填充自己躯壳的空虚,为什么又要步入坎坷曲折的仕途呢?若是为了谋取仕途的高官厚禄,为什么又不安于高官厚禄的享受,梗着脖颈“逆鳞直谏”呢?若这种“逆鳞直谏”出于对君王的忠诚,为什么这种忠诚却引起君王的猜疑呢?难以捉摸的仕宦人生,欲东而西,欲南而北,欲走向九天至美至善的仙境,却落入了九地至罪至恶的地狱,这个谜谁能解得开啊!屈原“问天”,终生不解天道的谜底沉江了;贾谊“问苍生”,半生不解人道的谜底愁死了。这官场上不解的谜底,也将毁掉自己的生命!人来到这个世间,也许本无目的,一切追求和探索,都是一个时代所强加的。幸运者是撞上了机缘因幸运而流芳干古;倒霉者也是撞上了机缘,因晦气而遗恨终生,都并非人生于世的所求啊……
人生原是一股从生到死的云烟,既不值得夸耀,也不值得悲哀。死亡,灵魂上天入地了,荡空游海了,成神成鬼了,无影无形了,无色无味了,不知何处而来,不知何处而去,一切都顺乎自然。留在人世的,只有自己知道的遗憾和忧伤啊……
自愧自疚的遗憾,自悲自哀的忧伤是万古不灭的。由于自己的糊涂、软弱,闯祸累人,累及司马光、王诜、王巩、范镇、张方平、孙觉、李常、刘攽、刘恕、陈襄、刘挚等三十九位朋友,为罪殊深,悔恨不已。狱墙如山,牢房如井,只怕连当面向朋友们致歉告疚的机会也没有了。特别是对君实、晋卿,更有着粉身莫赎的歉疚,君实友中之师,晋卿友中之友,今罪累而至绝境,纵然能以高风伟岸而怜惜原谅苏轼,苏轼魂归泉台,也歉疚而茫茫无止期啊……
苏轼慨然坐起,屈身矮几前,提笔写下了“绝命诗”,以遗弟弟子由: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惊汤人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
桐乡知葬浙江西。
苏轼诗成,恳请狱卒梁成在他“遭遇不测”之后,转遗弟弟子由,梁成默然点头允诺,接过诗稿,藏于怀中。苏轼向梁成深深一揖作谢,便转身倒在草榻之上。
他已了却了全部心事,无所挂牵了,在狱卒梁成心事重重地走出牢房落下铁锁之时,苏轼已然入睡,且鼾声如雷。
也许因为新来的罪犯在旁,狱卒梁成害怕苏轼托付遗诗之事泄漏获罪,也许梁成阴负监视苏轼一举一动之责,他在走出牢房之后,便片刻不停地把苏轼所遗弟弟子由的诗作交给了狱吏,狱吏连夜就上呈了福宁殿。
天亮了。新来的罪犯在苏轼依然如雷的鼾声中,从屋角站起,立即收拾起席片被褥,走向牢门。在踏出牢门的刹那间,他停住了脚步,望着熟睡的苏轼,诡秘地一笑,返身走到苏轼草榻前,在苏轼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苏轼睡得香甜,仍不见醒,只是翻了一下身子,又打起鼾来。新来的罪犯微笑摇头,咽下涌在嘴边的话语,快步走出了牢门。
苏轼做梦也不会想到,与他同室一夜的“罪犯”,原是皇上赵顼亲自派来暗中查访的小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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