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我成了学部“五·一六”政委

作者:孟祥才





  
  在干校中的清查运动
  1970年夏天,大概是6月底或7月初,我已经在单独的门窗封闭的监房中度过了9个月。此时,清查“五·一六”的运动仍然在热火朝天地进行,学部处在一片恐怖中。突然,上级指示学部全体人员到河南息县办五七干校。为此,工军宣队宣布清查运动暂告一段落,在召开了政策宽严大会后,就匆匆忙忙地奔赴干校了。我因运动中受刺激,大病一场,未能同大队人马一起下干校,暂时留在北京养病。直到10月份我才同军宣队一位姓金的副队长一起到了干校。到干校后,由于我是重点审查对象,为防止我同其他审查对象串供,就不让我同历史所的大部分人住在一起,临时要我住在东岳公社所在地历史所租用的三间库房中,安排历史所以前参加过“反动会道门”的一位师傅看管我,不准我同专案组无关的人员,主要是其他审查对象接触。此后,我单独住了约两个月,任务是同张政先生一同喂猪。尽管规定不准我同其他人接触,但因为我参加劳动,有时需要与别人合作,如为猪圈拉土,到田间送粪之类,不可避免地同与我一样成为“五·一六分子”的人接触。他们透露,自己在被逼供时承认是“五·一六”,也给我编造了职务。他们给我编造的职务自然是五花八门,大概一支军队设置的司、政、后机关的官儿编了个遍。我参加过农村的“四清”运动,明白互相矛盾的交代材料是不能作为定案依据的。于是嘱咐他们说,关于我的职务,再交代时也不要改口。加给我如此多的职务,只能表明案子是假的。在我们紧张劳动的时候,专案组仍在夜以继日地工作,准备农闲时再进行清查运动。当时专案组设在距我住的房子不远的三间平房中,有一天夜里大约12点了,我出屋小便,走过专案组窗下,他们正在热烈讨论如何给“五·一六分子”定案。我驻足偷听。其中一个人提出同一案件交代材料一人一个样,根本无法定案时,一专案组负责人出主意说:“下一步再搞,我们找一个交代好的人领着交代,让其他人跟着交代,用这种办法使他们的口供统一起来,这样案子就能定下来了。”
  1970年冬天,干校无活干,于是又开始清查“五·一六”。此时的工军宣队和专案组大概也明白,仅凭那些矛盾百出的交代材料无法定案。但是,因为清查运动是党中央下文要求搞的,不定上一批“五·一六分子”,他们无法向上级交代。再说,反正这些审查对象都是“文革”中的造反派,管它真假,定上一批就是成绩,就是胜利。所以,又一轮清查开始后,他们企图通过大会交代的办法将审查对象的口供统一起来。然而,这一企图未能实现。因为绝大多数审查对象未能按照他们的要求交代,口径依然统一不起来,大概我的“五·一六”政委的职务在审查对象的重新交代中也未达成“共识”。
  在这轮清查中还闹了不少笑话。有个坚持实事求是的审查对象叫王真,是位军转干部,他坚决不承认自己有什么“五·一六”罪行,成为顽固典型,一直被关在北京。1970年冬天被专案组二人押解来干校。途经信阳火车站、汽车站时,他看到不少乞丐,就咕哝了一声:“不是说农村形势大好吗?怎么还有讨饭的?”来干校后,组织了对他的批斗会,押解他的那个专案组成员发言说:“王真这个人真是反动透顶,不仅不交代自己的‘五·一六’问题,而且还恶毒攻击农村大好形势,胡说农村还有讨饭的。农村哪里有讨饭的?”会后,有个审查对象对我说:“刚才那位专案组的人不是睁着大眼说瞎话么!农村有讨饭的,人人都看得见,他硬说没有。还有比这更恶劣的,秋天收玉米的时候,在场上揭批‘五·一六’,研究太平天国和洋务运动史的著名学者牟安世交代自己的‘五·一六’罪行,他坚决不承认,并据理驳斥那些诬蔑不实之词。一个清查积极分子气急败坏地将一把玉米硬塞到他的嘴里,不让他说话。”
  1971年春天,上级忽然又来了指示,学部五七干校停办,全体队员到河南明港的一个军营集中进行清查“五·一六”的运动。这一次,先是传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五·一六”不能一风吹。还传达了一个中央文件,内容是过去运动走了些弯路,只重视清组织,忽视了清罪行,这次重新开始的清查主要是抓罪行;只要将“五·一六”的罪行一桩一件搞实了,他们就翻不了案。同时,又传达了中央某重要领导人接见学部工军宣队领导的指示。大概工军宣队领导在汇报中谈到所谓的“五·一六”组织和罪行只有交代材料,没有原始证据,定案难度大,这位领导人要求集中力量抓罪行,并强调“群众参加就是证据”。学部军工宣队领导、66军参谋长余震在动员报告中列举学部“五·一六”的所谓“罪行”,依然是什么“阴谋搞反革命政变”,“进攻中南海,绑架毛主席,扶刘、邓、陶上台”之类天方夜谭式的内容。不过,从毛主席和某重要领导人指示以及中央文件的内容看,近两年的全国性的清查运动遇到了困难。因为根本不存在全国性的“五·一六”组织,用逼供信的办法只能搞出一大堆矛盾重重,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的交代材料。如果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清查运动应该停止了。然而,既然有“‘五·一六’不能一风吹”的最高指示,当时谁也不敢否认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假前提,所以清查运动还是硬着头皮搞下去。因为前提是要搞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学部“五·一六”组织和罪行,重新开始的清查运动还是只能用逼供信的老办法,逼使审查对象交代如何反对无产阶级司令部,如何反对毛、林、周、康、江等的“罪行”。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不再追查如何反对陈伯达的“罪行”了。原来在前不久召开的庐山会议上,毛主席与陈伯达决裂了。陈伯达这个“天才理论家”因为天才问题遭到毛的批判和抛弃。不久,报刊开始不点名地批判陈伯达,定位是“假马克思主义政治骗子”。由是,前不久还是“五·一六”重要“罪行”的所谓“反陈伯达”就不在逼供之列了。
  
  “九·一三”事件使清查运动乱了套
  因为要给每个审查对象定案,就必须用逼供的办法给他们安上几桩“反党乱军”的罪行。工军宣队对追查“五·一六”反对“林副主席”的罪行特有兴趣。大概此时毛主席对林彪的态度变化只有党内少数人知道,林的影响在军队还是无所不在。军宣队成员在讲话时引用林的语录比引毛的还要多,开口闭口都是“林副主席教导我们”。因此就不断逼迫审查对象交代怎么反对林彪。1971年9月,正当学部清查“五·一六”的运动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九·一三”事件发生。由于此事是高度机密,先在党内层层传达,10月份方才传达到一般群众,事件的真相至少到10月上旬下层群众还不清楚。但是,当时的人对政治都非常敏感,阅读报刊十分仔细。“九·一三”事件后,大家先是发现经常在报刊上出现的林彪不见了,他的语录也不再刊载,特别是,不久前极力追查的所谓“五·一六”反对林副主席的“罪行”再也不加追问了。这使我们这些重点审查对象也意识到林彪出了问题。然而,由于没有向我们这些重点审查对象传达林彪问题,我们中的有些人就故意在大会小会上继续交代“反对林副主席的罪行”,这使宣传队和专案组非常尴尬。10月下旬,除了我们这些重点审查对象,一般群众都听到了林彪问题的传达。一天,一个清查运动的积极分子找重点审查对象周绍泉谈话,他们的私交甚好。因为我与周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他很快将他与该积极分子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我。那人问周:“你们‘五·一六’真的反对过林彪吗?”周回答:“你们找到我们反对毛主席和林彪的真凭实据了吗?我们所谓反对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那些‘罪行’,还不是你们硬逼我们编造的么?要说反,还不是你们让我们反的么!”该先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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