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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可是夏尹呢,她的一辈子,就是至死也脱不掉的童装,至死也说不出口的,那个喜欢的人的名字。

  夏尹用手扫开面前的餐具,干脆伏到桌子上哭泣。夏妈妈连忙过去拍拍她的脊背,她瘦小的脊梁弯成委屈的弧度。

  "好了宝贝……"妈妈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夏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吓了身后的妈妈一跳,她冲过去,半跪着伏到爸爸的膝头上哀求,身体因为恸哭而失却重心:"爸爸,求你了,我想做那个手术!"

  夏爸爸别过头去,想要抽出被夏尹抱住的腿。

  夏尹扬起泪水纵横的小脸,苦苦哀求:"我不想这样活下去了,我受够了……爸爸,求你……"

  夏爸爸的心被狠狠揪起,可是如果此刻因为怜恤而松下这个口,那么后果将是无人能佑。

  "不行,我说过,绝对不行。"夏爸爸硬起心肠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直伏在她腿上的夏尹因为哭得脱力,向一侧重重摔过去。她的脑袋磕到桌角,发出一声闷响。夏妈妈尖叫了一声冲到夏尹面前,可是夏尹根本就顾不上头上的痛感,相比之下,她的心才是疼得几乎麻木。

  夏尹吃力地站起身,死死揪住爸爸的衣角,究竟是为什么,竟然连自己的爸爸都如此决绝。当他们放弃为自己治疗,是不是因为,他们终于也无力地认定,夏尹就是个怪物。连自己的爸妈,都用另外的眼光看待自己。

  夏尹发疯似的握起拳头捶打着自己:"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你们都觉得我是个怪物,我是个怪物!"她的声音已经喊得沙哑,口腔里泛起一阵血腥,眼前的景物都被泪水模糊了,"这样,我宁愿死!"

  空气中,清脆发出"啪"的一声,仿佛无数微小的因子应声破碎,夏尹呆愣在原地,还在空中挥舞着的手颓然垂了下来。

  餐厅终于安静了,连夏妈妈都忘记啜泣。

  爸爸的手还扬着,大力地喘着气。

  夏尹的右脸很快浮起鲜红的掌印。这一巴掌,夏爸爸是真使足了力气。

  夏尹轻轻抚上生疼的左颊,热得像火烧起一样。她抹干眼泪,也不再叫嚷,而是缓缓地开口,嘶哑的嗓音微不可闻:"如果是您,也会想要接受手术的。您不允许,只是因为您不是我。"

  有谁能理解这样的痛,经年累月,心已经荒芜成一片废墟。爱上裴逸是她唯一开出的幼芽,此刻也要干涸殆尽。

  夏爸爸揉了揉太阳穴,镇定地对夏尹说:"如果在学校不开心,明天我就去找你们老师办退学。"

  说不上是恐吓还是当真的念头,却惊得夏尹仓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夏爸爸。那个总是爱拍拍大腿让夏尹坐在膝头的爸爸,眼镜后面渐渐深刻的皱纹也抵挡不住眸子里的笑意,现在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专横的统治者宣判了她的死刑。

  好像再多的泪水和委屈,也触不到他的心坎。

  只是一瞬间,天塌地陷。庇佑和救赎,如今看来是那么荒诞。

  夏尹哭着跑回自己的小屋。冰冷的空间却投进屋外温暖的光线,夏尹捉过自己的背包,匆忙往里面塞了几件衣物,她没有忘记床头边的那本《小王子》,她的双手颤抖,豆大的泪水直接打在书包上。不知道归途,却无意停留,夏尹来不及思考,用尽全力拉紧书包拉索。

  逃也似的离开自己曾经留恋的地方。

  有那么多回忆,还来不及不朽。她还记得自己坐在书桌前埋首,好似在用功读书,其实视线长长久久地停留在相机里那个好看的侧脸。晚上蜷在被窝里和方瞳煲电话粥,夏尹知道她的每一句轻声细语的问候都是她坚强的勇气。

  如今,所有眷恋都要抛诸身后,这或许才是莫大的心死。

  夏尹胡乱背起书包向大门口快步走去,夏妈妈惊惶地拉住她的胳膊,一改往日的温柔:"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夏尹挣开妈妈的挽留,却不开口说一个字。

  还要说什么,即便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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