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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怎么办?刚刚恢复正常的脑子又不好用了。

  晓愚出了什么事?颜昇会不会有事呢?

  谁能告诉她怎么办,怎么办?

  少时读庄子,被刘颐鄙视。最近看《齐物论》却深以为然。“小恐惴惴,大恐缦缦”,缦,没有染色的绸布。如果只是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说明这种恐惧还只是“小恐”,真正的恐惧,是仿佛被无数绸布缠裹起来。

  缦缦奈何,永远无法摆脱的沮丧。

  赵真颜走进雨里。这辈子她第一次做这么矫情的事情,可现在除了让雨把她浇清醒一点,她还能做什么?谁能告诉她颜昇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有事?他一直是安安稳稳走过来的,从来没缺过什么,从来什么都比别人好。除了在她面前,他永远是一副气定神闲,超然世外的洒脱样,只在漫画书里才有的人物,是她心底的光亮的来的。他就该一直这样走下去。纵然她喜欢看他皱眉,可不能是这个皱法。万一他像晓愚一样,不明不白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

  大恐缦缦。

  一辆玛莎拉蒂从她身边驶过,又慢慢倒回来。

  车窗被放低,一张脸躲避着蜂拥而入的雨水,怀疑地看着她:“你?”

  她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水,迷茫地会看过去。

  “喂,你傻了啊,不认识我了。”那人显然没什么耐心。

  “我认识你,你不就是终极BOSS吗?”赵真颜不是在开玩笑,这完全就是她的心情真是写照——绕了一个好大的圈,她走到了终极BOSS面前。像玩游戏里那样,闯关闯到最后一关。

  钱谦咧嘴笑了:“你真的被淋傻了,算我积德吧,上车!”

  说罢打开车门。

  不一会儿,他们就坐在一家酒店的顶层餐厅里了。明明是晚餐的高峰期,酒店却只有他们这一桌,服务员甚至不用问钱谦喝什么,就倒了一杯普洱,反倒是很耐心地把一长串饮料一一向赵真颜报完。

  “就热开水好了。”钱谦替她拿了主意,“淋了雨,就喝热水好了。”

  他想起刚才在车上没说完的话题,又笑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幼稚的人,居然想乘握手的时候,给他递那什么——‘陈冤信’,你以为他会看吗?”

  又是一阵夸张的笑声,他几乎陷到座椅里:“你还真有创新精神!”

  “我没有别的办法。”冷气很足,赵真颜双手死死扣住水杯,贪图那唯一的热源。

  钱谦也注意她在发抖,说道:“去换个衣服吧。”

  “不必,我有话要说先。”赵真颜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从头湿到脚,一根干纱也没有。跳舞的时候弄了很复杂的发髻,现在一绺绺地都耷拉着。

  “可是,你这个样子,很影响我吃饭的心情。”钱谦直言不讳地对形象欠佳的真颜说。

  赵真颜跟着服务员到休息间,等待她的只有客房提供的那种长浴袍,她没料到:“就穿这个?”

  “抱歉,我们也是刚从客房拿来的,没有别的衣服了。”

  “或者你没有替换的衣服,借我。”

  服务员抿嘴笑道:“小姐,我会被骂的。”

  赵真颜不好再为难她,只好略略吹干头发,再换上浴袍,把带子系得紧紧的,好让领口开的小一些。在镜子里一照,觉得形象虽然没先前那么难看,可是更加不堪。

  酒柜就在手边,她在各式各样的外文瓶身上,认出俄罗斯的乡村伏特加,屈志远的一个朋友嗜高度酒,他出国时曾经带回来做礼物,跟她说,这酒高到可以直接点燃。

  她在大水杯里倒满了一杯乡村伏特加,端着走出了休息间。

  钱谦远远就说:“你不用不自在,这是专门用来接待的酒店,不对外营业,保证没有闲杂人。”

  “我是怕影响你的食欲。”她尽量想让眼前这个脾气不怎么好的男人开心点。

  “之前真受影响,现在好多了。”他使刀动叉,并不抬眼,“是我把我爸支走的,他骂了我一顿,说是最后一次替我收拾摊子。其实,我以前有事都不敢找他。就这惟一一次,他还要发火,说把茶缸落在礼堂了,非要我去拿。就一破茶缸!就这样遇到你了。哎,屈志远还好吧,我把他撇清楚了,说了不能动他。”

  “他还好,可是有人不好。钱总,不,钱谦,我一个朋友受到市长案子的牵连了。”赵真颜一等他讲完,赶紧把来的目的说明,然后又趁他咀嚼的时机,飞快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六十二)

  颜昇签名签得手痛。他真佩服像他爸那样每天只负责大笔一落签名的人,他们不烦吗?他签了几十个已经烦透顶了,他爸那些人每天签一百来个名,怎么活下来的。

  以后他有儿子,一定取名叫“一一”,或者“一二”,力求精简,超凡脱俗。

  “谢方你可以啊,同样的内容你给我谈话谈了十六次。我不睡的时候你不能睡,我睡着了你还要整理谈话记录,难为你了。”他数了一数,对谢方这种职业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主要是你堂妹不肯说,所以拖着你也不能走。喏,车钥匙和手机,你最后签个字确认领回去了。”谢方眼里一片血丝,走在前面替颜昇打开门,自己先到走廊里呼吸新鲜空气。

  楼上办案组下来一个人,也是来换气抽烟的。谢方看见他,浮起同病相怜的苦笑:“你说我这案先结,还是你这案先?什么时候超出苦海啊!”

  “应该是你。”那人说,“拜你们所赐,你们这边坠海那个,交代说前市长、发改委主任都罩过她,这样一来,我们又要取证、谈话了。再有一个月,都回不了北京。”

  这时,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谢方看到几个同事神情凝重,老远就问:“怎么了?”

  “出事了。”混乱中有人回答他。

  “谢方,组长叫我们赶紧去开会。快!”

  谢方答应着,催促了颜昇一句:“你先走吧。”说完拿起本子就跑上了楼。

  颜昇并不急着走,他若无其事地问抽烟那人:“你刚才说发改委主任,是怎么回事?”

  那人是中纪委派驻组过来办市长案的,平时两案各顾各,根本认不全“鸿福楼”里东道主们,因此他把颜昇认作谢方的同事,毫无防备地说:“你们这组坠海的那个,交代了发改委主任曾经替他们牵线认识市长,我们查出这个主任和这一拨人有大笔资金往来。”

  颜昇在心里骂了一句颜晓愚,亏她当时还信誓旦旦,为了赵真颜的幸福,绝不把屈志远供出来,居然这么快就变节了。赵真颜应该已经和屈志远结婚了吧。她孤注一掷,把幸福的筹码押在他身上,新婚就出事,一定接受不了。

  等谢方回来的时候,发现颜昇居然还没走,神色淡淡倦倦,好像在等他。

  “你真的对我们这有感情了?”谢方啼笑皆非。

  “我还话要说,你接着记录吧。”颜昇重新把手机和钥匙递上。

  谢方难以置信:“可你跟这洗钱案没关系。”

  千里之外的酒店餐厅里,钱谦听完后半信半疑:“你确定他进去是和你们市长的案子有关系?”

  几乎在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他和她一齐肯定地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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