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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那天晚上记不清我们俩究竟喝了多少瓶啤酒,反正我结账的时候,发现餐桌下面摆了满满的一地空酒瓶。

  从酒吧里出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我和思铭搭着肩膀,嘴里还哼着歪七歪八的流行歌曲,在寂静的马路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我们俩从工体一直走到了国贸,又从国贸走到了大望路,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坐在如同玻璃盒子一般的SOHO现代城门前的台阶上休息。

  思铭点燃了一支烟,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过多久烟就自己灭了,然后思铭开始哭,越哭越大声。我伸出胳膊来搂住了他:“哭吧思铭,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哭出来心里就会舒服一些。”思铭也伸过来手臂抱住了我的腰,我们俩拥在一起,头放在彼此的肩膀上。渐渐地,思铭的哭声由大变小最后终于没有了。我问他:“哥们儿,现在好点儿了吗?”思铭抬起头来,脸上渐渐有了微弱的笑容:“嗯,好多了。”“别乱想啦,思铭。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我继续安慰着他。“说真的,丁若,抱着你还真比抱着一个姑娘实在。”思铭扬起脸认真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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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都相信在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时时刻刻在指引着我们成长的航向。在这个过程中,偶尔的失控是谁也无法避免的,最后结果的不同,只是因为在失控之后不同的人作出了不同的选择。而在选择之后,衍生出不同的人生道路,各走各的路,就各有各的生活。这是一个关于哲学的命题,再说下去,仍然会是一个无底的洞。洞有多深,没有人知道。

  对生活感到迷茫的不仅仅只有思铭,我也有,虽然有时候它只是一种暂时性的情绪。我也曾为此而失落,为此而沉重,但我并不在乎,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并不在乎这短暂而无措的情绪。因为我知道,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岁月的痕迹好像流水,哗啦啦地淌过,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即使仅存的一些,也会在无法抗拒的时光中渐渐地被蒸发干净,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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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试成绩出来了,思铭挂了一门,我和韩炜光各挂了两门,冯才惨了点儿,挂了四门,好在还没有达到五门的警戒线,否则按规定是要被学校劝退的。另一个学校里的两位女生表现各异,王晶发挥稳定,考了全班的第五名,成绩比上学期反而进步了两名;李佳佳则坐上了降落伞,从全班第一名一举滑到了第十二名。这样的考试结果还是能够让大家接受的,毕竟我们都很了解自己在这个学期里对学业的态度。当然,李佳佳同学除外,全班第十二名的成绩,将意味着李佳佳需要把自己从中学到大学以来垄断了若干年的三好学生标兵称号拱手让人,这对于一个一直以来对学习和思想都高标准严要求的优秀学生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可是当它一旦发生了,你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现实。不过李佳佳同学倒是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脆弱,在韩炜光的悉心照顾下,她很快就走过了属于她的短暂的低潮期,就如同走过女孩子每个月生理反应强烈的那几天一样平常,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的甜美模样,一如既往。

  我们这一干人的假期生活大体上是这样安排的:王晶继续跟随导师到医院实习,只不过实习单位从人民医院换到了海淀医院;李佳佳带了家教,辅导着两个高中生的数学和英语;韩炜光在一家美国著名品牌的化妆品公司做市场营销员;张宁因为和领班吵架,一生气辞了当代商城的工作,自己在人民大学对面的小胡同里开了个外贸服装店;冯才顺理成章地肩负起了服装店的进出货任务,起早贪黑地往返于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和服装店之间;我开始在思达驾校学车;思铭的活动安排他自己没说,大家也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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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上驾校实在不是件很合时宜的事情,先不说从北三环内到北五环外这一路上的折腾,单就坐在被太阳暴晒了N小时之后的桑塔纳车里如沐桑拿的感觉,我就很后悔自己在这样一个时间段选择了学车。

  教练姓刘,嘴上留一撇小胡子,笑起来看着很阴险,其实人还是不错,至少要比驾校里其他的教练员都敬业。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别的教练都在大树下的阴凉里端着罐王老吉凉茶,用懒散的叫喊声遥控着自己的学员,只有刘教练还是坚持陪着我坐在车里,手把手地教我练习。因为刘教练的认真,我也学得分外专注,我敢说要是我把学车的态度移植到我在人大的课堂上,我一准也能成为如曾经的李佳佳那样的学习标兵。

  没用几天,我就熟练掌握了换挡、油门和离合器的配合、倒车和转弯等各种驾驶技术,我开始能够把车像模像样地开起来了。刘教练在我开车的时候,说话其实并不多,因为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我都做得不错。他最习惯的动作就是往副驾驶的座位上狠狠一靠,然后把目光转向车窗外,不再看我,仿佛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此人就像一尊佛,沉默,隐忍。后来我总算弄明白了,刘教练的冷静都出自于他对我的信心,超强的信心,他认为我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学生,也一定能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汽车驾驶员。

  在学车的间隙里,我会抽空儿跑去和马胖子聊会儿天。马胖子,就是马帅,我爸同学老马的儿子,比我年长两岁,目前在兴达驾校任办公室主任。我要在此特别声明,马胖子是主任此事儿不虚,但该办公室连上马帅一共只有两人,马胖子唯一的下属是个成天价穿着个白色大背心的已婚中年妇女。

  马帅这厮从小吨位就足,倍儿压秤,七岁的时候体重就突破了一百六十斤,五短身材,圆头圆脑,大肚子大耳垂,一脸福相。我喜欢叫他马胖子,我爸因此还呵斥过我,但是我始终坚持认为我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马胖子的智力发育和其身体的发育严重不成比例,他比我早两年上学,结果我读到初二的时候他还在读初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马胖子才挣扎到初中毕业,老马一看小马不是学习的料,于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找关系,又是请客又是送礼,总算把马胖子给弄进了一所公立的职业中学。打那以后,我就再没有马胖子的消息了,直到听爸爸说他在兴达驾校管事儿。

  关于马胖子的故事是比较多的,个个都有类似于周星驰电影般的喜剧效果,这里随便说一个:小时候有一年春节,爸爸他们一大拨老同学聚会,地点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宾馆。大人们在里边侃大山忆苦思甜,我们一伙小嘎嘣豆就跑到外面的操场上放炮。火炮的供应商是爸爸的一个湖南同学,他从爆竹之乡带来满满的一箱子炮,一露面就被我们一哄而上抢了个干净,马胖子因为反应慢,等到他想起来该出手的时候,箱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后来当我们在操场上开始轮番放炮的时候,马胖子就可怜巴巴地跟在我们后边,一会儿向这个要一会儿向那个要,可惜谁也不愿意给他。闹剧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上演了,当时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点燃的雷子半天没有响,远远地看过去好像炮引子上红色的火光也没啦,有人喊了声:“是不是灭啦?”还没有等到有人回答呢,就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噌”地一下蹿了过去,伸手抓起地上的雷子。“嘿嘿,你们不给我,我自己来拿。”遍寻不着火炮的马胖子,右手紧紧地攥着那个雷子转过身来,脸上出现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带了点血腥味儿,马胖子的笑颜还没有褪尽,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那个雷子就在他的手里开了花。马胖子也许当时是吓呆了,愣是有几十秒的时间没说出话,甚至连疼都没喊出来。等到我们跑过去看的时候,马胖子的手掌上已经满是鲜血,虎口处生生被炸开了一个口子,食指根部断裂能看见里边白花花的骨头。马胖子这时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响彻天地。再后来老马闻声而动,连忙叫了个车送小马去了医院。据说马胖子手上缝了十五针,直到现在还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手掌上食指根和虎口连接的部位有个长长的暗青色疤痕。

  23

  假期因为学车而显得异常单调,不断重复的灰色调生活把我彻底地占领,我为此而感到苦恼。总觉得有一些无聊的情绪始终在我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有那么几天,我是干什么都觉得无聊。睡觉无聊,不睡觉也无聊,半梦半醒之间更无聊;逛街无聊,看电视无聊,和王晶做爱仍然觉得无聊。

  我在无聊中生活着,在生活中无聊着。总之,无聊透了。

  王晶依然每周都会到我的家里来上几回,随身背一个大包,里边装着大堆的脏衣服。她进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衣服分类,同色或相近色系的衣服放在一起,然后把它们放进LG洗衣机里,加入奥妙牌洗衣粉,按动开关,一直到滚筒中的衣服在水流的撞击下旋转起来,她才回过头来和我打招呼。

  “丁若,今儿个天儿挺热的。”

  “废话,不热能叫夏天吗?”

  “那你该把空调打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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