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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韩纪旅叫着我的名字,左手握着一卷纸,递给了我,轻声道,"有些突然,不过我觉得我应该让你看一看这个。"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为了不让韩纪旅看见,慌忙转头去收回鱼竿。接过韩纪旅手中的东西时,我的手有些颤抖。

  我片刻的羞怯很快被我所看到文件内容之后的惊讶而淹没。

  那是一份我父亲会诊时记录病人历史和情况发展的非正式档案。第一页清楚地写着:韩纪旅,九岁,非正式主顾。

  由于心理学着重病人经历对其心理发展的影响,所以记录中对其生命中重大事件的描述虽然简略,但完全可以从里面看出究竟。

  从那一笔笔客观的记录中,我似乎身临其境,回归这么多年去体会那时的惊心动魄。

  9岁,韩纪旅:小学中被欺负的中心,由于性格怪异,没有交朋友,生活在恐惧和孤独中。

  疗法:同龄的朋友。

  三月后情况改善,性格逐渐开朗,自我认识,自尊增加。

  莫凡,和韩纪旅一块儿去玩吧!

  转页,是一支不同的记号笔。

  13岁,韩纪旅:严重抑郁症。

  生父从美国回北京,执意探望儿子。由于家庭从小隐瞒韩纪旅身世,故一直认为其养父(生父之弟)乃其生父……在未曾开导情形下了解真相,离家四小时,回家时因母(见韩纪淳记录)无法摆脱当年被抛弃之痛苦,心情处于恶劣中,狂怒下与其发生争执,将其推下一层楼梯(近1.5米高)韩纪旅轻微受伤,但抑郁症爆发。

  开始每周一次会诊,但配合不理想,同时开始药物疗法,因家长担心影响其大脑发育而中断。

  引导朋友进行鼓励关怀,效果不定。

  莫凡,多和韩纪旅一起玩啊!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可别疏远了呀!

  又一页,因威胁其友自身的心理健康,疗程中断。介绍其并转记录至专家上田先生。本来让你躲开韩纪旅,可他居然也会来S市……

  我深深地呼吸着。

  翻开下一页。

  韩纪旅,19岁,高中毕业,次月进入横滨大学医学部。

  自愿要求抑郁症测试。

  测试结果:无抑郁症。

  韩纪旅的声音传来:"一直以来,我最恐惧的疑问,就是:如果我不是何老师的病人,如果我不是花钱买心理安慰的主顾,何老师,雅美阿姨,莫凡,还会是我的朋友吗?还愿意和我一起玩,和我耐心地讲话吗?

  答案其实一直在我身边,但是我太害怕了,不敢去看它。

  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想说,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怀。"

  我如依旧在梦中般地抬头,看着韩纪旅的眼睛,他勇敢的微笑。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狠命刺了一下,那个痛,从肩而下直到心口,很沉重的痛和难受。

  随后一切涌了上来,就那么哭出了声音。

  笔记上那太多的痛苦而来的感慨,我在此时此刻经历到了。

  "莫凡……哎呀,真是伤脑筋……我可没带纸巾呀。"韩纪旅抓着头,在口袋中掏啊掏,最后故作畏畏缩缩递给我一团皱吧吧的手帕,脸上是默契中的胡闹笑容。

  看着他我也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笑出声来。

  过了许久,韩纪旅依然握着鱼竿,望着海徐徐道:"我昨天和爸爸在这里钓鱼。"

  "是吗?"我淡淡问道,期待着韩纪旅的下文。

  他顿了顿,什么都没说,一手握着鱼竿,一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我。

  我慌忙收了鱼竿,双手接过了那张照片,反面一看,是韩纪旅和他父亲握着鱼竿的合影。

  照片中的中年男子平静,有些宠溺地笑着,搭着比他高一头的儿子的肩膀,而韩纪旅则故作孩子气地咧开大嘴笑着,手中炫耀地,高高举着吊桶。

  "回北京后我和爸爸谈了很多。我们去钓鱼,一起去吃怀石料理,吃章鱼丸,吃火车寿司。就我们两个人!"韩纪旅笑着道,我忽然发觉,他现在的笑,笑得很开心。

  "小时候的我,很喜欢缠着父亲,因为母亲总是不开心的面孔,严厉的训斥,而父亲总是平静地微笑着,包容着我的任性,母亲的任性,弟弟的任性。可是后来当国一寒假时那个人从美国回来,一切都变了。"

  我看着韩纪旅平静而依然神采飞扬的脸。

  "从小我就和爸爸最亲密,或许有太多的时候不快乐,觉得自己总是不情愿地被强迫着,但是只要工作繁忙的爸爸握握我的手,拍着我的头,看着他欣赏我,鼓励我的笑容,我的心情就会愉快起来,我也会象爸爸那样笑着。但是那个人,和我毫无关系的那个人。那么事不关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才是你爸爸,想来看看你呀。'那时我真的觉得,好像一切都被摧毁了。"

  在漫长的叙述中,事情的真相被一截一截,掀开了。

  韩纪旅的生身父亲是家中的长子,被指定的软件公司的继承人。从小就在电脑业尚不发达的很久以前接受严格的计算机训练。大学毕业后被指定了和另一位计算机业先驱的千金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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