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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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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所有的孩子都挨了打,除了吃到了糖的他和小表侄。 他的外祖母自作聪明,坚持给他做证,装出公正无私的样子,说他一个下午都在照看孩子,摇篮声没停过。 他晚上起来假装上厕所。 我在大学图书馆里看侦探小说,看到高明的杀手在人去楼空时播放钢琴曲,制造不在场的时间证明。 读到这里我想到了他,扑哧一笑。 他的表嫂瞌睡大,翻身的时候把跟着她吃奶的表侄子压死了。他觉得他表嫂演技太差了,她应该是天亮 时就发现了孩子的死,可是强忍到傍晚时候才哭喊起来,造成大人出去干活、孩子无人照看被被子闷死的假象。 一个新生的婴儿,不通人性、任性得很,一天都没有啼哭,也未免太懂事太争气了,何况孩子死后比活着的时候扁了一些。大家心里都明白,亏她还吃了几只乌鸡。 那几年他的舅母和他的表嫂比赛坐月子。一辈子一直生到生不出来为止。 他的舅父动不动就说我只会生产,不会生活。 吃晚饭的时候,大人们安排他一个人去埋他的表侄子,因为表侄子一直是他带的。 他偷偷抓了一把饭捏在手里。在路上吃了。他看着表侄子,觉得死了还好些,用不着受苦、挨饿。表侄 子装在一个竹子编成的破簸箕里,几根竹篾拱出来刺进他的肉。短小的手脚都从漏洞里掉出来垂到地上,脑 袋扁扁的,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他把他的眼珠子往眼眶里试探地摁了摁。眼珠子好小,像一只鸟的眼睛。有 点滑,有点湿。他提了一会儿,又在地上拖了一会儿,看见表侄子的手脚磨破了,又把簸箕在背上担了一会 儿。选一个牛和狗都少来的地方,捡一截粗壮而尖锐的树枝子,刨了一个口朝上的钟形状的坑,把表侄子简 单地折叠了一下,投进去,把土赶回坑里。他站在翻动过的新土上跳了好多下、踏紧、用脚擦平,撒了一种 隔绝气味的叶子们。他在附近转了一圈,看工程半天没有遭到破坏,打算回去了。走到半路上想起家里人交代簸箕还要拿回去装粪和豆子的,又摸黑沿着原路回去取。 到了家饭已经吃完了,果然忘记给他留。 没有一个人为死去的孩子落泪,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孩子。死了大不了下次又生。 他们总是打他,吊起来打、用刀背砍,他们舍不得打自己的孩子。他们用养他的钱养了一大群自己的孩 子。他永远不能原谅他们的是,他的父亲来看他,给他买了一双塑料凉鞋和一块钱。他把这块钱做了记号, 藏在床下面的稻草里,又藏在墙里,一会儿就不见了。钱没了也算了,就算在他手里,那时候的一块钱很值 钱,算是大额钞票,他也不敢花,不知道在哪里花。这张钱在几天以后出现在他舅父手里。尤其他父亲走后 ,他们脸色接着就变了,逼他把凉鞋让给他的表弟穿,他的表弟脚比鞋子小,试穿的时候鞋子走着走着总是 掉。他们说等表弟再长大些就可以穿了。他不肯,他们把他关进村口的一间阴森森的屋子里。屋子里吊死过一个白胡子老人,难产死过一个妇女。 他迷迷糊糊看到一个提篮子的妇人,篮子里装着半边手巾、半把生锈的剪刀、一段枯萎的肚脐带。 他们拿鬼魂来惩罚他。 他死也不肯相信这就是他的亲人。 他和胡大太沿着这条河走,在冰天雪地里走得热气腾腾的,他们经过一片竹林,竹林被雪洗得格外绿,就是后来枪毙梨宾的汪老师的那块竹林。 他知道他终于要脱离一种生活了。 脱离他遍体鳞伤的童年。 第十一节 他说当年我母亲就是看中了他的这个家,她嫁过来三天之后回娘家,头往碗柜里一伸,鄙视起养了她二十几年的饭菜。 他说他的岳母极端小气,嫁女儿娘家要出几个人陪送新娘到婆家来,必须是少女、处女。你外祖母照规 矩挑选了几个人,婆家需要拿一点钱打发每个陪送的女孩子。当时同行的价钱是一毛钱,你祖母出手阔绰, 每人给了一块钱,这些女孩子妒忌死你母亲了,只恨嫁进来的不是她们。等她们欢欢喜喜地回到你外祖母那里,你外祖母正拦在大门口,一个个要搜身。 她说你们要搞清楚,是我嫁女儿,不是你们嫁女儿,你们也不是我女儿,更不是嫁你们,你们凭什么拿大钱。 堂表也曾表示过我外祖母的小气,说有一回在路上碰到我外祖母正在吃一个粽子,看到了她,还把半个粽子藏在背后对她笑。 等到你外祖母的四个女儿嫁完,我估计你的三亲六戚也就流失完了。 我问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娶我的母亲。 他笑着说年轻时太风流,使他臭名远扬,规规矩矩的没人肯跟他。 这样说来他太黑心了,自己都不是什么规矩人,还要求别人规矩。我外祖母更是狠心,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还有一个说法,当年我祖母和外祖母在山上捡桐籽遇见了,爽直的祖母提议为剩下的儿女们相亲。而他 们两个也确实有缘分,早在高考恢复那年,他参加高考,语文有一道题目,填嫦娥奔月的嫦娥。她的名字里刚好有个娥字。 他那时候就见过她。他在那一年那张试卷上就见过她。 不过当时那么多人参加高考,填对那道题的也不少,凭什么让他负责。凭什么她要嫁给他。 他站在她家里的菜畦里,担了几天的粪,人都晒黑了。眼看着菜都长出来了一大截。才远远看见一个姑 娘慌慌张张跑过去,他想了想,觉得还可以,就点头答应了。后来才知道跑过去的是我的阿姨。这么说来她为了嫁给他也耍了手段。 两种说法都不可靠。 当时他还是有剩余资本挑剔的,一定是她不至于委屈他。可是他一定不爱她。甚至他告诉过年幼的我, 我出生的前几年,他实在无法忍受她的自私和多嘴,他一天就想着如何弄死她好再娶。比如他下掉单车上的 几个螺丝,邀请她去一个地方玩,只要他开口说这样的话,她欣喜得不行了,没有什么不肯的。他带着她, 车骑得歪歪跨跨。他还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引起她的警惕,一路上给她讲笑话。 要么骑到人最多的马路上,迎面来了一辆大卡车,他指使车顺势倒向它,先涂点她的血在自己脸身上, 然后再假装积极抢救她。要么骑到梨水大桥上,他知道有截栏杆松动了,车向着栏杆冲过去。他听说她不会 游水,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反正他擅长憋气,沉到水里几分钟都没问题。他攒了一些钱在皮鞋里、墙壁里、 柜子底下的空酱油瓶子里,打碎瓶子就可以拿到现金,随时准备一去不回。是我的出生挽留了他。 他突然觉得孩子都有了,他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据说我小时候奇丑无比,额头突起得好比一个悬崖,下雨都打不湿眉毛,眉毛还没有长出来。按道理说他更应该心寒、去意已决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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