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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的时候她把两只陶瓷罐子送给他。他小的时候被她照顾的时候就见过这两只罐子。以前有四个大小形 状类似的罐子,对称地摆在她家一进门的柜子上。一个被他二哥捉鱼拿到河里装鱼打破了,碎在河岸上。一 个被他拿去捉一种虫子弄丢了。二哥挨了打他没挨打,使他产生错觉,觉得两个罐子都是他二哥一个人打烂 了的,而他没有参加。在他们手上失去的那两只罐子是一对,上面好像描绘的是金黄的蜻蜓、雪白的莲花。 现在剩下的两个罐子,外面是些细碎的纹络,没有具体的图案,反而里面的底上描着两只人参娃娃,白胖白胖的,两颗头上共同盖着一片山字形的树叶,并排坐着、探头探脑的。

  他手里提着两只罐子,不知道为什么收下了它们。可以用它来装盐或者茶。

  流了泪,他说他这辈子果然完了。完在懒上、完在倔强上、完在在苦难和曲折中不懂得如何迎救自己的青春上。

  我想起那个高大有力的他,顶着我,走过人群。他给我讲故事。

  他讲到,不知哪个朝代,拜了一个九岁的宰相名叫甘罗。年纪太小,面见皇帝还是父亲顶着去的。

  皇帝笑着出对,子将父作马。

  甘罗答曰,父望子成龙。

  他又想起来什么,他确信他根本没有完,他不是还有他的女儿吗。

  他对我说,我的女儿,你要在写作的血脉相承的枝头上,替我开一朵花。

  第六节

  你知道我多么难过。

  在我年幼的时候我多么迷恋他。只要他开口说话,无论说什么,我都舍不得走。我可以站着听到半夜里 也不知疲倦不移动一下。我太小了,不懂此刻她正在床上羞于启齿地等待着他。她开始怀疑女儿是个祸害, 离间着她和他。女儿的长大花光了她的积蓄,使她连装扮的钱都舍不得花,没有捞上什么好处,反而成了她和他之间的威胁和阻隔。

  不能怪我,明明是他对我的演讲欲大于他对她的性欲。或者是他的阴谋,年轻时多少女人围绕着他、吹 捧着他,如今都离他而去了,他是不堪回首的。他上了年纪,想不开了,故意制造一些事端让身边仅存的三 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一大一小一老一少,连他天真的女儿也派上场供他利用。他真够卑鄙,他故意亲近我、对我好,让她受不了。她偏偏又是个无知到连女儿都妒忌的人。

  他料定了她,算死了她。

  她经常咒骂我,她诅咒我的鹰钩鼻,她说鹰钩鼻子坏良心。我穿了红色的上身,搭配绿色的裤子,这是 我最喜欢的两种颜色,就算缺乏美观,又没影响她,她也狠狠地骂我红配绿、丑到底。

  她诅咒我的脚趾头,我的脚也是她生成的,有什么长相,怎么能怪我。

  她说大脚趾长先死爹,二脚趾长先死娘。

  她说你这个贱货,心里倒是毒辣,两个脚趾一样长,一心想着父母双亡。

  她命令我跪在两只反扣的瓷碗上,一个膝盖对应一只碗背上的凹。跪在长锈的铲子柄上,梗得腿好辣。 跪在长满刺、毛的一束植物上。她用皮包砸我,究竟是什么野兽的皮,坚硬如铁。她哪来的皮包一定又是 捡来的。没有人给她买过这样的包,他一辈子只给她买过一件不和身的呢子格子大衣,给我买过一只塑料望 远镜,望远不了几米,一双不和脚的皮鞋,害我长了一脚鸡眼,害得我的祖母趁机给我买了十几年大于脚的鞋。

  一定是捡来的。

  她骂我是婊子,对,她打的就是小婊子,她喊我小婊子,不停地喊,还叫我非答应不可。

  她用力拧我,好像这是我的小名。

  她预言我今后就干这个行当。

  她说我简直无师自通。

  她以为女儿勾引老子,她怀疑我父亲嫖我,我都听出来了。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这天上午我刚刚收到录取通知,七百分满分我考了六百六十多分,在市里有不错的 排名,我可以读市里最好的高中一十一中了。从初中的四十四中到高中的一十一中,只要能去一十一中,别 人家里就算花钱拉关系也要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她听说学费涨价了,从几百块涨到了一千多块,她接受不了,十分窝火,在这一天的傍晚打我,污蔑我。

  再也不敢跟那个父亲亲近了。

  开始隔很远和他说话,打掉他牵我的手,他的手指那么长、那么黄。打断他的话,他竟然用我的小剪刀剔牙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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