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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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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人说对方父母都是大学教师”——好啊;“介绍人说对方刚刚海外学成归来”——行啊;“介绍人说对方有两套住房”——不错啊;“介绍人说对方今年三十八岁,父母离异后跟随母亲生活,在证券交易所工作,目前和母亲刚刚搬到新买的房子里,身高176,卖相还不错”——好啊,行啊,不错啊。这条流水线已经运作得极其成熟,再鲜活的骨和肉都能被粉碎成糜,压成固定的条状,然后塞进包装,贴上售价。我面对的每一位男性,哪怕从来不曾谋面,但他们遵循一个最直接而功利的规则,他们只有三种标签可以决定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家庭,工作,住所。这就是我目前所面临的,最大的麻木感了。我却早已默认它的合理 。而同时决定忘记,当“剩女”这个词汇还远未诞生于世的时候,我踩着一双洗后发黄的白跑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偷偷跟踪自己喜欢的邻班男生。他是,歌谣,偶像,希望,他是可乐打开后先刺激了味蕾的气泡。他有,一个露在颈后的耐克衣领标志,好看的笔挺的鼻梁,一点习惯沾沾自喜的却依然率真的小愚蠢。他简直活在诗里,我写的蹩脚却无止境的诗里。 当然,看看眼下出版市场里对诗歌的异常冷淡——连第四房姨太太的孩子也会比它多点关照,就知道什么都在改变。 于是我也一样,“对方那个女孩”——不知该“谢天谢地”还是“放我一马”,三十岁照样被称做“男孩”“女孩”也算是一种扭曲的现状——“是个女白领,父母都退休了,过去都是知识分子,家境可以的,有房有车,她不算高也不算很矮,人不能说多好看但也不错”。不到五十字,就已经是我了。不需要有任何其他附加,这就是我此刻在世界上的模样了。 “你也不必太苛刻了,难道以后相亲都要先准备上一本自传吗,里面详细描述你‘内心的清澈或荒芜’,‘你对人世的亲近和厌恶’?!——拜托!现代人都很忙的,下班时间看看地铁上的低劣广告就很满足,没人对你的内心世界感到好奇,甩张照片上来,不要PS的,露腿露额头的就差不多了。”忘了什么时候,当时我在网络上用匿名与人进行相关的谈论时,或许是因为彼此隐藏了真面目,所以总能收到一些毫不客气的留言。 我一阵哑然,随即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回击的论点。 从航站楼的卫生间里走出,航班登机的信息已经显示在了屏幕上,两三个急性子的人站成了小小的队伍,我用目光找到马赛,似乎仍有雀跃的不安在心里窜动,他继续反复摆弄着手机。只不过一旦他和我的目光对视,便利落地放下那些旁枝末节,他的眼睛告诉我那杯最初滚烫的水此刻依然没有完全失温,被我心血来潮投下的那片叶瓣,尚且能够被煮出迷蒙的香味。 路线、行程、住宿的方式和地址,全都没有决定,这当然要感谢银联卡和全球通许诺自己可提供的多种服务,解决每个客人的后顾之忧,也要感谢我这几年来的工作成果,能够使我不受捉襟见肘的经济限制,导致最后只能在周边城市围观一些基本被摘秃的李树杏树啥的。 可“私奔”毕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即便发生于真实,却照样维持戏剧性,绝不输给电视或小说的词语。那么现在应该突然冷汗直冒地考虑自己有没有带上最好看的那几套内衣呢,我该不会衰神附体地,行李里还装着那只因为被染色而毁容成阴阳眼的胸罩吧。 “你是,13排A?”马赛站到我身边,他低头找到我手中登机牌上的数字。 “你多少?”我问。 “21排G。”他搭住我的肩膀,“上去后换吧。” “哦?我们俩对换吗?”我存心逗他。 他笑着没说话。 不必用“家庭成员”,“家境”,“所住地是城市的中心还是郊区”,“父母是什么学历”,“退休没”,“退休前从事什么工作”,“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兄弟姐妹里是不是有高官”,“还是有病患,病患是肺癌还是沙眼”——不必我用到任何一个标签去形容的人。 他属于“情绪”,“冲动”,“幻想”,“无凭无据的疯狂”。 又恰恰因为这一点,我总是,我永远看不到那个既腐朽又必须的词语,看不到有可能出现在我和马赛之间,这个腐朽而必须的词语叫“未来”。 章聿终于在她艰苦卓绝的八年暗恋后获得胜利时,她曾经拉着我神秘兮兮地去一家位于某层商铺四楼的小店。而我老远便看见门前仿人皮飞舞,一只黑紫色的老虎像受过核辐射,顶着与身体极不协调的脑袋瞪着我。 “刺青?”我一把抓住章聿的手腕。 “对。” “……你真要自残,把水烧开了以后脸往里按就行啊。” “谁自残了。我想好了,我要把小狄的名字刺在锁骨上。” “小狄全名叫什么?是狄谨瑞吧。”我感到熟悉的头晕,“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要你用出这种连世仇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去对待。汉字那点美到你这里就全被糟蹋光了……” “胡说什么嘛,当然是英文名啦。我已经设计好图案了。看。”她掏出一张圆珠笔的图案,里面像印度人的蛇瓮一样盘满了弯弯扭扭的曲线。 “这是,梵文?我怎么不知道小狄是印度人呀?” “不跟你说了,你不明白。”章聿一撅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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