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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什么?"

  "信。"

  "谁的?"

  "贺晶。"

  李文怡轻轻地咬咬牙,接过那厚厚的一沓信笺。她先屏住呼吸,以免身后的他觉察自己呼吸起伏、身体搏动;然后再吐尽一口气,又缓缓地、长长地吸了一口封闭在男生寝室里的热烘烘的干燥的空气,才打开折得很好的、整洁如新的信纸。当那密密的、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时,她的心绞紧了。她看得很快,杜亚平心里就有点急,因为贺晶的信写得非常好,他怕李文怡看快了体会不出信中的婉转动人之处,但李文怡越看越快,已经开始随手乱翻了,就像没耐心的小孩急于知道故事的结局而翻看书本的最后几页一样,然后,她持信的手一松,任信笺散落在枕旁了:

  这算什么?这又有什么?这又有什么关系?李文怡嘴里默念着,可她的鼻子酸呵,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感到他从颈后绕过来看自己,便拿起散落的信笺竖在面前,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她感到他抱紧了自己,便转脸埋进枕头,她不要他看到自己流泪,她也不要他碰自己。她双臂弯在胸前想撑开他,但他更加用力了,而她是拗不过他的。再说,即便拗过他又能如何呢?她的头无力地垂到枕上,长发铺开来遮住了面颊,他用下颚撩开长发,看她被屋里的热气蒸得通红的面颊上宽宽的泪痕。她在他的怀中蜷缩着身子,合着双眼,紧绷的双唇间还噙着一丝湿发,就像一朵娇艳,但正在凋零的百合。这,就是在他的支配欲下塑造出的她的让人心动的形象吗?

  女人往往在性爱前后判若两人,事前伤心的,事后快乐;事前厌倦的,事后兴奋;事前宁死不从,事后宁死不分的也大有人在。相对于男人在性爱前神魂颠倒的情形而言,女人往往在性爱后糊涂万分。当黎明到来时,李文怡又变成一个快乐幸福的女孩了,男欢女爱后的清晨掺杂着美妙的亢奋和极度的困倦,披上他的衣服起夜,然后跳回温暖的被窝,钻进他的怀里,再回首打量这个渐渐亮起来、陌生而凌乱的房间。呼吸着封闭了一夜的空间里,热烘烘的有点呛人的空气,感触着身边真实的男孩的躯体。她,一个普通的女孩,哇哇啼哭着来到这个世上,被父母养育,被师长教导,和姐弟、同学、朋友们一同嬉戏成长,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蓦然回首,她才发觉自己原来置身于一种多么奇怪的境地中啊!她生性淡泊,只祈望过一种与大多数人一样平凡的生活。所以,她不由得想,是不是每个女孩都曾有过这种离经叛道的经历呢?这是人生的必由之路吗?唉,这一切,也许只因为她碰上了他,别的男人该不会像他一样吧,但假若别的女孩碰上他,是否会像自己一样呢?他呀!一个大男孩,一个小男人,一个天使,也是个魔鬼,总之不是她的丈夫,所以他是在非法地剥开她羞耻心的保护层!他奉承,央告,哄劝,哀求,竟要她站起来供他欣赏!男人不都是这样吗,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急于在女性的羞涩彻底消失前多捞到一点。好吧,随他!她站到窗前,让长发披散在脸颊上,同时注意让窗外迷蒙的曙光作自己的背景--女孩的心思有谁能摸得透呢?

  听他喋喋不休地颂扬自己的美丽,看着窗外灰白的楼房,道路和苍翠的植被,晨起的人们穿着运动服,哆嗦着,跳着,跑着,陆陆续续地向运动场方向走去。她确信没人能看见自己,微微地挺直了身子,向晨光伸展开,仿佛用一种新的,也是人类最原始的方式感触着窗外的世界,就像二十年前,她刚刚来到这世上时一样。啊,从那时至今,都发生了些什么呀!

  然后,在地上,椅子上,被窝或床角找到自己冷冰冰的衣服,套在滚烫的身上,轻轻哆嗦着等待衣服被身体烘热。看他悄悄地溜出去--这一刻,房间和她心里都有点空荡荡的;又无声地回来,用他打来的水洗脸,漱口--他没梳子,真遗憾。跟在他身后,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越来越快地跑下楼梯,冲出楼门,逃出男人的领地,跳到自由的路上。寒风吹凉火热的额头,渗透冬衣,涤荡尽胸中残留了一夜的温暖得让她透不过气的味道。待会儿,她还将如常一般和同学走进教室,坐在冷冰的椅子上,拂去课桌上的微尘,听老师讲课和同学们说笑,一切都没有、也不会改变,可她一定会觉得这样的一天和平日不大一样,她的心事要比其它的女孩多上许多呢!

  18.寒假

  在这个学期的最后几个星期里,李文怡暗暗地为期末考试担心。她自认为不是兴奋型选手,在关键考试的时候往往不能发挥应有的水平(譬如高考就没考好,上大学后尽管每次考试成绩都不错,但这些考试其实都无关紧要了),所以学习时她只求问心无愧,平时尽力了,不论考试成绩如何,她都能平静地接受。但这一学期,她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在学习上呢?那只有天知道!跟杜亚平在一起之后,她与其他同学、朋友的交往减少了,他不在时,她便埋头在一大堆功课之中,虽然每天的学习时间并不比以前少,但学习质量可大大地缩水了。她常常出神,然后才发现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自己什么也没做,于是自责了一下,又出神地想了想什么,一个小时又悄悄地过去了。就这样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一天接着一天,一星期接着一星期,临近期末时,她连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感到吃力了。自从她陪杜亚平在他的寝室里过了一夜后,他对她特别好,每天陪她吃晚饭。他总是挑最新鲜,她最爱吃的买上好多,一顿饭下来,她肚子撑得饱饱的直想打瞌睡,坐在教室里要过个把小时才缓过神来。对照着看,在跟他相好以前,她多少有点厌食的倾向,但跟了他以后,有他陪着时,她总能多吃点。吃得多了,除了变胖之外,她的体态也在发生变化,最显著的就是以前她低头的时候居多,现在她一直抬着头了,她不大相信那些爱情、自信会改变女人的外表之类的说法,她只是觉得吃饱了,肚子里撑得满满的,要挺起胸抬起头,给肚子多腾出点儿空间才舒服。

  元旦前,杜亚平给贺晶寄去了一张贺年卡,这是他和贺晶结束恋爱后的第一次联系。在教室里,他把贺年卡和短信封入信封后,转向身边的李文怡,她默默地坐了很久,好像在专心看书,但他知道她无疑想看他写给贺晶的信。

  "亲爱的,听我说。我想,等我们分手后,经过音讯隔绝的一段时间,当你再找我联系时,肯定是有了新的、满意的爱人;而我再找你联系时,肯定是事业有成,发了财。也就是说,像我们这般好强的人,只有当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比较满意时,才愿意面对旧日的情人和朋友!我给贺晶写信,就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非常幸福,而且,你别生气,我一直想知道贺晶过得怎么样,就像将来我会时刻惦记着远在异乡的你一样,所以我才会在你身边给贺晶写信,要是此刻没有你,我绝不会主动与贺晶联系的,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不理解有什么关系!"李文怡说,但把下一句:"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收住了。他呀,一番话把过去、现在、未来三份爱情都串在一起了,她顺着他的路子想下去,不由得走了神,直到他紧了紧揽着她的胳膊,她才将思绪收回来。

  "寒假给我写信吧?"他问。

  "嗯!"她轻轻的应了一声,咬了咬下唇,然后小心地转动在他掌中的手,与他手心相对合在了一起,是啊,寒假快到了。

  下面就是她在寒假里写给他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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