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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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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乐瑶去的地方在中国的最南端,据说走几步就能看到个把姓阮或者姓胡的越南帅哥,但那里山中很冷,于是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厚羽绒服,鼓鼓囊囊,帽子上好大一圈毛,像个洋娃娃。乐瑶的眼泡有点肿,画了眼线,脸上没有别的妆,圆溜溜的大眼睛是碧清的,被羽绒服衬托得格外明媚。 车子进入隧道,忽明忽暗的光影从天而降,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剑在飞舞,劈动着空气。 我轻轻咳嗽一声,问,“你父母真的放心你去吗?”今天,她们两个很沉默,刚才一顿送别餐,前前后后没说几句话,仿佛大家心里都有事,而心事偏偏掉进了一个难以和朋友分享的窨井里。家雯摆弄着手机上的小饰件,乐瑶专注地在捏她抱在手里的一只绒毛小熊,一路上把它的耳朵拧过来再拧回去,那架势让人觉得,做毛绒玩具,被人上下其手,也怪不容易的。乐瑶家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父母担心学校里伙食不好,挖空心思把糖醋排骨和红烧鱼用真空包装后快递寄来,她却皱着眉头在电话里高声抱怨不好吃。她是在开始谈恋爱,被男朋友欺负得落了眼泪之后,才突然可怜起父母心来--她甚至奇怪父母凭什么对她那么好。 乐瑶摇摇头,“我还没跟他们讲。”她的声音平平的,显得有些笨拙。脸色很安静,在隧道的灯光里显得光润平滑。 家雯开金口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乐瑶回答,“不知道。” 又是沉默。 终于,过了好一会,乐瑶看着那只小熊,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告诉我们,那是周凯送给她的。他们最初在一家游乐场认识,各自和一大群同学去玩,小熊是一个击枪游戏的奖品,乐瑶花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零钱,还是没能赢到它。第二天,周凯去找乐瑶,一句话都没说,把小熊塞进她的怀里,几乎落荒而逃。 为了那只熊,他在游乐场站了整整一个星期天,花了一百八十块钱的硬币才赢到那只熊。乐瑶在男同学间口碑不好,但他不介意。 乐瑶擦擦眼睛,“我一直觉得他很傻,一百八十块钱,都快够买十个这样的熊了。你们说呢?”话问出口,她垂下了眼睛。 我们没有回答。 他们恋爱之后,周凯请我们吃饭,我们问他为什么喜欢乐瑶,他很爽快“我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只顾先给乐瑶倒饮料夹菜。当时,我觉得他浪漫,后来才明白,浪漫的男人并不会指着对方鼻子说“我对她一见钟情”。 周凯现在在那座边寨小学当副校长;大城市里多几个失恋男人,很增益边远地区的教育。他寄过一张明信片给我,没有电的地方,自然没有电邮。拙劣的纸张上印着一轮初升的红日,在群山里,无比明亮娇媚。明信片上写,每天早上,我都看着这样的太阳。 我想,也许,他还是希望这张明信片掉到乐瑶的手里。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 于是,现在乐瑶也要去看这样的太阳,她饿了自己三天,订了去云南的机票,火车票和汽车票,只是还不太清楚到底去干什么。家雯说“快去把他带回来嘛,多苦啊”,乐瑶摇摇头“他不会回来的,这个人决定了什么事情,非常坚决”,又去捏小熊的肚子,突然,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小熊那张总显得受了委屈的毛脸上。 “把它放在包里吧,”临上飞机,我提醒她,“一路上那么远,又是火车又是汽车,毛会弄脏的。” 乐瑶想了想,摇摇头,抬起头来,“就要这样,”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光亮,“就要这样,我要他看了心疼。”她的脸色突然明朗起来。 乐瑶的飞机徐徐升空,穿过云霄。我想象着她把穿的圆溜溜的自己和那只小熊一同塞进飞机座位的样子。此刻,她已经明白,自己千里迢迢跑去,是为了要他心疼的。 乐瑶这个人一旦明确目的,便有惊人的热情。风尘仆仆的她会和这个风尘仆仆的小熊一起出现在自我放逐的副校长面前,身上都是一样的脏,脸上都是受了很多委屈的表情。小熊需要在水里洗个澡,她需要他用力抱一抱,在眼泪里洗个澡。 连宋家雯都说,估计周凯会很心疼。 再见了,2006年。我不明白,何以日子一天天显得那么漫长,一年年却是飞逝而过。青春在孟浪里悄无声息登上远行的波音747,头也不回。 “于乐瑶如果真的一去一年,回来,估计我的BB 都出生了。”宋家雯淡淡地告诉我这个消息。 (161) “她不会一去一年的,我打赌她三个月之内就把周凯带回来,”话说完,我才反应过来,“啊?你也怀孕了?” 家雯转过头来,抿着上嘴唇,修长的丹凤眼上扑着一点蛋青的眼影。她点点头。 “那天,我们在超市买东西,走过卫生棉的架子,他问我要不要买,我说不用,”家雯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本来没想告诉他,不知怎么的…” “你们还好吧?”我问她。 “反正就是那样吧…找到了一个二手房,原来的屋主要移民,出让价很便宜,装修旧了一点,可是周围环境不错,交通方便,不管怎么样,我们打算先搬过去再说。”家雯有些勉强地笑笑。叔叔那件事情风波不小,靠山倒台,他被贬黜到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位置,她和老公还住在婆家,但她和公婆关系素来不是太好。 “噢。”我干巴巴地回答,想不出什么话可以用来安慰她,只能说造化弄人,有时候,千辛万苦设计好的蓝图,瞬间就走了样。而她那般自尊心强烈的人,最恨不疼不痒的安慰。 “他问我,想不想离婚……”她换一只手扶着列车上的把手,凝视着窗外,“男人好可气,事到临头,就问这种话,我如果说想,就是我的错,如果说不想,就是跟他一起受苦。”她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怎么说?” “我说,假如你现在有一百万现金给我,我立刻提出离婚,”家雯平静地说,“上个星期回娘家,我们家的亲戚说着说着,就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嫁给他,我真恨死他们了。” 叔叔知道家雯怀孕后,在家乐福铺天盖地的卫生棉之前愣了足足五分钟 ----- 说实在,我不理解为什么男人总是对着明明是自己种下的瓜或者豆无辜得仿佛初来地球的ET,‘你真的…是…有了吗?’,无论如何,惯于在官场左右逢源摆事实讲道理的他站在家乐福的卫生棉之前愣了五分钟,突兀地对着老婆的肚子说出一句颇为煽情的话,“都怪爸爸不好,让…你妈妈受委屈了…爸爸没用…” 这句话让宋家雯心里那杆秤“吧唧”歪了过去,她站在超市的人声鼎沸中哭得像当年高考失利没上北大,把老公的胸膛当成沙袋,梨花带雨间粉拳飞舞“你这个王八蛋”,把叔叔紧张得什么似的,唯恐动了胎气。 宋家雯决定和她老公长相厮守,她叹口气,说她认命了,但是口气里并没有太多伤感。 那天晚上,公司的同事一起出去活动,庆祝新年。二姐问要不要到她衣橱里拿一件名牌,我说不用了,穿上日常的黑色呢大衣就出了门。还是那些节目,吃饭,喝酒,K歌,跳舞,一群人哄在热腾腾的小房间里尽情宣泄着平时压抑在躯体里的情绪。 在KTV的洗手间里,碰见了叶曼。她的头发剪短了,染得半黄半红,身上穿着一件日本式样的棉布衣服,精细的铜扣子,看上去像个偶人。我第一眼没认出她来,是她脖子上那一对明晃晃的琥珀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对她笑笑,她很快反应过来,也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带出来一股冲人的酒气,“真倒霉,今天晚上猜拳总是输,被他们灌了好几杯。”她斜倚在门口,微红的脸上透着妩媚。 (162) 叶曼已经整好脸上的妆,却还不走,靠在门边,拿出润唇膏在嘴上一层层地涂抹,在镜子里对着我看,唇红齿白地。我打开水龙头,接了一点水泼在自己脸上,揉开,清凉的液体渗进皮肤,骤然让神经疏松起来。 “玩得开心吗?”她从包里取出一支烟点起来,然后想起什么,问我,“抽吗?” 我说我不抽,她展开微笑,“不抽烟好,”然后吐出一个烟圈,“最近好吗?” 我点点头。她继续微笑,半眯着一双眼,是所有美女惯有的那种无缘无故,几乎带点挑衅的迷人笑容 – 大概因为她们漂亮,所以不需要为笑想出合理的缘故。那种无缘无故的笑只有两个目的,让男人发骚,让女人抓狂。 “岳洋今天晚上要上节目,我说他真是个神经病,”她悠悠地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谁会听他的节目。你知道他怎么说?” 我望着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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