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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小个子医生看了他一眼,目光转为柔和,"不是,我只能说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要等待科学的检查结果。其实,那很有可能是息肉什么的,那就完全没有问题,只需用微创手术切除就行。"

  梅朵走出医生办公室门口,对着窗外站了一站,方才提起气来,下楼去找锦坤。

  两人一路无话,梅朵是不想说话,锦坤是以为她累了。

  "梅朵,是不是又难受了?"锦坤在一阵静默之后,突然问梅朵,因为她的脸色并不好,十分苍白灰败。

  "没有,谁说的?"因为要逃避,她的声音变得很突兀,很奇怪。

  "你脸色似乎不好啊。"锦坤说道。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我睡一会,到了你叫我。"梅朵尽量平静地说。她看到反光镜里,锦坤点了点头,他前额那缕乌黑的头发随之颠了一下,下面是两条清秀英挺的眉毛,再下面……梅朵伏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不是这样的。你看我们尽在这自己吓自己。医生只是说,取了两处的物质活检,结果要到下周才出来。至少目前为止还不能说有什么,别想太严重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梅朵,振作起来。"内心里涌过的这些字眼,让梅朵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士别三天,伊菊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梅朵皱着眉头围着她前后左右转了一转,说:"伊菊,你要适当节食,不然孩子太大了会难产的。"

  "闭上你的乌鸦嘴。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可放肆而为的时候,再说了,吃得多孩子才能营养全面,才能健康,才能有力气嘛。"梅朵端详着伊菊,做母亲,是女人一生中最为神圣的事情,也是一生中最为男人宠溺的时候,可是在伊菊,却是一生中最为痛苦和最难定夺的一件事,虽然现在的她,看上去如此快乐,不拘,可是梅朵知道,她的心上,有着怎样深重的伤口。

  "我现在不去想这些。梅朵,我是那种定下了目标就不会轻易更改的人,我要生下她,养育他成人,就这么简单。"可世事,哪有这么简单?梅朵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她只有和伊菊站在一道努力,除此别无他法。因为身体的原因,伊菊已经停止了写作,她从那张农行卡里取出了两万块钱,生活节俭得很,但一项项应付下来,账单已经很可观。梅朵才工作,工资低得不可思议,扣除了各项保险和住房公积金等,只有一千多块,还要缴房租,还要付冬香工资。有一段时间,梅朵开始记账,可是两个月之后,发现花的钱比挣的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记账的日子压力太大了,后来也懒得再记。

  这段艰难的岁月里,也不是不快乐的。梅朵用她的数码相机给伊菊留下了一串串倩影,在电脑里一一把它们整理剪辑,由伊菊给它们添上趣怪的文字。

  "等我们哪个将来出了名,就可以出版,就说是早期作品,原汁原味。谁知会火成什么样呢。"伊菊笑了,天上流云翻卷,秋风劲吹,腹中的孩子猛力蹬了她一下,让她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

  梅朵笑嘻嘻看着她,"咔嚓",又来了一张。照片上的她,弯着腰,一脸似是而非的痛苦,裙子稍稍扯得紧了,看过去,整个肚子是滚圆的。梅朵哈哈大笑,说这是史上最丑的孕妇。

  "将来给你儿子看,梅朵阿姨为他妈妈留下的最逼真,最客观的,最有"孕"味的照片。"梅朵对伊菊说。

  "你自己为什么不和他说?是因为这么拙劣的作品说不出口呢,还是你要去哪里?打算将来不和我们一起?"伊菊一边拔上鞋跟,一边往房间里走。梅朵看着她蹒跚的背影,心酸难抑,如何对伊菊说,她的将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医院下周三才有结论,这会子才是这一周的星期五,日子从来没有这么缓慢过,像一只瘸脚的蜥蜴在爬行,也如同--刑期!

  感谢上苍,让梅朵有机会见识今天的夏澜宁,他已经升任保险公司个险部的副经理,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他爽朗,热情,充满职业信赖的声音。

  "梅朵,是你自己要买保险么?我三十分钟后到你们小区门口,劳烦尊驾来接我一下,我不晓得你的具体位置。"

  "还是在外面见面吧,家里不方便,对你来说也有些远。"梅朵怕伊菊会有所怀疑。

  "好吧,那在你们学校附近那家咖啡厅,我们的老地方?"夏澜宁和先前是不好比了,以前他的口气总是单薄严整,根本加不进去这样的幽默元素。那家叫"初遇"的咖啡厅,根本算不上他们的老地方,因为在他们短命的半年爱情中,他们只不过去了两次,而且,要命的是,夏澜宁那时还没有学会喝咖啡,只喝里面的饮料,红红绿绿的,好像小孩子的玩意儿。用他那时的话说,妈妈说过,咖啡喝多了,对胃刺激,对身体不好,还会失眠。

  站在"初遇"的门口等着夏澜宁的时候,梅朵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些往事。"初遇"这名字让她一见钟情,人生如只若初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现在呢,对于梅朵来说,当她感同身受了锦坤和伊菊如此曲折磨难的生活,她身上的天真之气,幻想之心,也早已磨灭殆尽。

  夏澜宁准时出现了,让梅朵意外的是,他不像她印象中的保险客户经理那样,大热的天,还是西装革履,他只穿了一件海蓝色的T恤,配浅色长裤,头发理成板寸,看上去赏心悦目。那天梅朵没有特意打扮,她没有那个心思,只穿了一条素色的小花裙子,头发有些长了,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又开始留起头发来了,此刻用同样颜色的手绢随意地扎在脑后。看上去,她就像是个刚刚沐浴之后的邻家女孩子,朴素无华的脸上,只有笑靥如花。

  "我想买一份保险,以你的专业知识帮我参谋一下?"梅朵笑吟吟开口道。

  "没问题,你想要什么样的?或者说出于什么目的?"夏澜宁边说边打开公文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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