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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魏何,我的初恋,又回来了。他成为国家公派留学生,到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学习小提琴演奏。我用了“回来”这个词,因为他总是来来去去。他的父亲是音乐家,常到俄罗斯访问,有时会带着魏何。魏叔叔与我爸爸是旧相识,工作繁忙时,魏叔叔就把魏何寄放在我们家,第一次见面时,我们8岁,魏何的出现让我第一次品尝到心烦意乱的感觉,但那不是因为情窦初开的烦恼,而是他当时的小提琴造诣实在是让我烦躁得想挠墙,不过那并不影响他成为我心目中的小提琴王子。他这次回到莫斯科,我去机场接他,只见他站在出口引颈顾盼,面目清秀、身形修长、姿态优雅,真的幻化成王子了。我走上去,他微笑着张开双臂拥抱我,我扒在他肩上,泛起一阵酸楚,我的初恋啊。魏何见状,担忧起来,说:“亲爱的,你不会还喜欢我吧?”我一把推开他,表示划清界限,说:“你当我傻呀?”我做出夸张的嫌恶的表情,魏何放心地笑了。

  这个位于十字路口的夏天,上帝之手拎起我们这些小人儿,捏捏我们的脸颊,把嘴角定型成上扬的半弧,上足屁股后面的发条,然后放回到时空之中,摆在一个新的位置,面朝未来。

  我不该去莫斯科大学的,那里对我来说是一个会激烈排异的气场,都怪那个倒霉的万红害我一时失去了理智,做出错误选择,冲动是魔鬼啊。

  莫大新闻系在红场对面的一栋有两百年历史的古建筑里,多可怕的地方啊,全俄罗斯最爱读书的怪胎集中在一栋沙俄古楼里。他们玩命地抢图书馆里焦黄的古书,互相挑衅,比谁啃的黄书最多;他们拼死拼活地抢5分,希望最后能领个红皮毕业证,加冕为怪胎中的极品。我姥姥我妈也曾是其中一分子,我多少遗传了一些基因,小时候写作文《我的理想》,我热情洋溢地抒发了进入俄罗斯最高学府莫斯科大学的强烈愿望,还跑到讲台上大声朗诵。只可惜岁月蹉跎,蹉着蹉着,就把理想搓分叉了。如今梦想实现了,却觉得是场恶梦。

  领到录取通知书后,我终日祈祷:主,你赐予我狗屎运,把我弄到这个学校,就得对我负责任啊,到处都是怪人,要我怎么熬过这四年?

  然后上帝之手又提拎来一个小人儿,他是吴奕。

  开学第一天,我不想太乍眼,特意穿了白色布拉吉,梳了个麻花辫,捧了几本尼采、黑格尔、苏格拉底,化装成一文化人混迹在正经学生中。我怯生生地登上新闻系大厅里庄重威严的宫廷式楼梯,每一脚都踩得很不踏实,这个入学名额的的确确是正规渠道所得,但我却总感觉来得不合理,分明是天上莫名掉下一张通知书正中我脑门,小小一个信封,携着重力加速度从天到地,最后着陆的力道足以砸得我晕头转向。新闻系走廊四周都挂满了照片,是去年的优秀新闻摄影作品,新生们绕着走廊,一幅幅地学习,虔诚得像是唐僧膜拜印度经书。我对照片不感兴趣,我仔细观察每一个人,想找出和我一样插科打诨的。突然发现一个帅哥更仔细地观察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你要在侦察敌情时被人反侦察,你也不自在。我正要逃走,帅哥指着面前的照片说:“这是你,对吧?”我上前一看,真是我。是十月革命纪念日游行,周围的人激情澎湃,我正气愤地使用国际手语——竖中指。照片的题目是《反叛与惘然》。没想到,我妈费尽心思把我塞进这栋楼之前,我的照片已经陈列于此供人瞻仰很久了,小脸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我顿时感到不妙,万一克拉拉他们来参观学校,发现我参与过反普京游行,再误以为我这手语是问候普京的,后果不堪设想。作者名字叫做“У·И”,就两个字母,像是克格勃成员的代号,联想到普京先生前克格勃成员的特殊身份,难道我真的因为这次游行,被间谍组织盯上了?我去教务处一查,这作者是电视新闻专业三年级学生。我对照课表追踪至他的上课地点,学生都在,老师还没来,我推门进去问谁是У·И,一个男生站起来,很面熟,这不就是当年被我用国际手语问候过的那个日本变态吗?我一冲动,在开学第一天骂人了,虽然知道骂日本人是白费口舌,他们不畏惧任何诅咒,可是开学第一天啊,要低调,不能在教室动手,我只能将手上的大摞哲学书重重一拍,助长声势。他安静地等我骂完,撇了眼我拍在桌子上的尼采,故作深沉地叹气说:“女人搞哲学,果然对于女人和哲学两方面都是损害。”神态和语气都十分欠揍,我正要回敬,这时进来个教授模样的老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У·И,很认真地问:“为什么你这样认为?”

  У·И用眼神指了指我,似乎我就是一个有力例证。什么狗屁理论?我怎么就跟哲学搞得两败俱伤了?我都不知道哲学是啥,尼采、黑格尔、苏格拉底不过是我今天伪装文化人用的道具罢了。

  老头说:“康德把人的认识能力分为感性、知性和理性,三层渐进。女性天生长于感知,而她们可感知的又多于男性,因为女人才能怀孕、生育和哺乳,她们用身体体会了自然的神秘,在形而上体验方面占了优势。在哲学里,体验和直觉是基础,然后才是逻辑,这样看来女性似乎更有哲学基础。所以歌德会说: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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