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二十三年开春这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最终以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搬离皇宫,入十六宅,赐地开府而了结。这是天子家事,所以就连御史台也不敢多言。不过明昭最终还是给自己两个儿子留了点颜面,在二人搬入新宅那一日下了圣旨,封皇长子君绍真为颖王,皇次子君绍朗为江王,食邑六百户。但是闭门读书三月的处罚还是没有免去。
至于引发这场大闹的科举舞弊案,明昭则命大理寺卿负责,会同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永平公主虽然上书要将这件差使揽在自己身上,明昭却将折子留中不发,又将永平唤到面前,训斥了几句,要她在政事堂专心学习,不要好高务远。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忙乱了将近一月,终于把科举舞弊案了结了。泄题的主犯刘玄重定了斩首,秋后施刑,一众从犯或夺去官职流徙三千里,或罢官归田,买考题的考生则剥去身份,一生不得入科举为官。明昭看了奏报之后也同意了,只是将刘玄重定为弃市,不必等秋后,立时执行。
此案一了结,刑部尚书施上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今年似是有些流年不利,在刘府受的那一场辱,不少人都看见了,走在宫内,总能感觉到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宦海沉浮数十年,最终还是在刑部尚书个位上,没有寸进,还被重重侮辱,施上淳每念及此,心中总是郁郁。
这一日,刑部衙门之中,施上淳将手中厚厚一份卷宗掩上,这一掩,也代表着明昭二十三的科场舞弊案正式了结。包括施上淳在内的刑部一众官员,在卷宗掩上的那一刹那,都无声的透出了一口气。
“好了。”施上淳将卷宗交给书吏,起身道:“这件案子就此了结,诸位这一阵辛劳,本官心中有数,今日若是手头上没有事的,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谢大人。”众人齐声道。
“都散了罢。”施上淳挥了挥手,叹了口气,他也要休息一下了。
本部主官放行休息,新进的年轻官员都有些喜形于色,毕竟日日泡在衙门里,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着实很是烦闷。资格老一些官员也带着微笑,能休息总比做事要好。于是应了一声,三五成群的,一堆堆的退了出去。“大人。”员外郎高世昌却没有退出去,反而上前躬身道。
“什么事。”施上淳看着眼前的这个员外郎,虽然心知刘府之事怪不得他,但是想到当时受的侮辱,却还是不禁迁怒于眼前的这人,冷冷说道。
“大人。”高世昌有些欲言又止,他方才是一时脑热,竟冒出这么个荒唐念头,更荒唐的是自己还要把这个念头说出来。
“什么事。”施上淳有些不耐,道。
“下官下官想去颖王殿下王府……王府去道谢那日……却不知……”结巴了一阵,高世昌最终还是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但是从断断续续的语句之中,施上淳还是听明白了高世昌的意思,这个家伙想去巴结君绍真,但是自己分量不够,便来找当时同样被君绍朗的自己,想趁着自己,来巴结上君绍真。
“你要去道谢便去,关本官何事。本官还有事做,你若无事便速速退下。”君绍真,经这高世昌这么一提醒,施上淳的心思又开始动起来,但是脸上还是冷冷的,呵斥道。
“是……是……是。”高世昌碰了个的钉子,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只得诺诺应着退出了正堂。不过他却不知道,在他退出之后,施上淳却唤来了自己的长随,吩咐道:“去府中取那只七彩琉璃盏来,我有用处。”
十六宅是亲王聚居之处,却没有平常坊市热闹。一是因为各家王府都是高宅大院,门禁森严,二来经过“甲酉之乱”,一众藩王死的死,夺爵的夺爵,硕果尤存的藩王,不过三两个而已。
新近建成的颖王府,本该是宾客盈门,却因为明昭令君绍真闭门读书的责罚,也冷冷清清的。
“大人。颖王府到了。”施上淳的马车在颖王府门口停了下来,侍从禀道。
“拿我的名刺去敲门罢。”施上淳长出了一口气,脑中却不禁想起了凌凛,若是那人现在还活在世上,现在的朝局,又会是怎么样呢。
那侍从去了一会便回转了过来,隔着车帘道:“里面传出话来,说是颖王殿下因为要闭门读书,所以请大人入内说话。”
“嗯,这是应当的。”施上淳点了点头,便掀帘而出,下了马车,向府门行去。
与此同时,王府内院君绍真的书房内,君绍真和安青扬却在议论着突然前来的施上淳。
“殿下可是要去见施尚书。”安青扬在君绍真面前显得比较随意。他是君绍真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虽有君臣上下之分,但是论起感情,却比君绍真和君绍朗君绍仪的兄弟感情还要好。
“他既然来了,孤怎么能不见。”君绍真道:“依青扬之见,施上淳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不过是向殿下示好而已。”安青扬手里把玩着一个象牙小球,淡淡道:“他在刘府被二殿下羞辱,以后二殿下这一派,他是靠不上了,因此便来找您。”
“晤。”君绍真应了一声道:“孤也是如此想的,不过他向来对孤较为亲近,听说他曾与孤的父亲,睿王为友,对孤亲近一些,也是合情理的,也正是如此,孤才要去见他。”
“不过青杨还是认为殿下现在不宜去与施上淳相见,现在殿下还被皇上罚了闭门读书,若是去会见大臣,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住了把柄,却又是一条过错。倒不如让我代替殿下去见,一不给别人留把柄,二来也不冷落了他。”安青扬道。
“说得也是。”君绍真点头道:“就按青杨所说的办吧,孤的身边,要是多几个青杨这样的人,孤也轻松多了。”
“殿下不必心焦。”安青扬微笑道:“殿下要青杨去寻觅人才,青杨已经寻了几个了,等下便可以来见殿下了。”
“哦。”君绍真挑了挑眉,道:“孤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见上一见了。”
“施大人好。”安青扬步入了正堂,一眼便敲见施上淳坐在椅上缓缓的抿着茶,虽然等候了有一阵,却依旧不急不躁。果然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人,这份涵养,着实难得啊。安青扬在肚内感叹了一阵,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加快了脚步,拱手道。
“安大人好。”施上淳见了安青扬,心中暗暗一叹,却起身回应道。
“不敢不敢,青杨现在只是王府长史而已,大人是正三品的刑部尚书,施大人这般称呼,青杨如何受得住。”安青杨笑着连连摆手说到:“大人快请坐,快请坐。”
分宾主坐定之后,施上淳率先的开了口,道:“本官这次前来,是想来拜见殿下的,不知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
“呵呵。”安青杨轻笑一声道:“殿下却没有什么事,方才听了大人来,十分高兴,一叠声的吩咐下人更衣要来见大人呢。还说大人和睿王殿下是好友,若论起私情来,大人却还是殿下的叔叔辈。”
“不敢不敢,本官只是来拜见殿下的,受不了殿下这么重的礼啊。”施上淳虽知眼前这人说的是客套话,但是马屁人人爱吃,他也不例外,连忙笑着回应道。
“不过殿下受了皇上的责罚,要闭门读书三月的事情大人是知道的。殿下换好衣衫后,却想起这一件事。因怕违了皇上旨意,思虑了再三,最终只能让下官来向大人道歉了。”安青杨道。
“这个是本官糊涂了。”施上淳知君绍真对自己尚有顾虑,却不生气,只是连连道歉道:“是本官糊涂了,没有想到这一层,冒冒失失的便来了,倒给殿下造成困扰了。请安长史代本官向请罪,就说施上淳考虑不周,让殿下为难了。”
“不必不必。”安青杨摇手道:“殿下还说了,待三月期满后,一定下帖子请大人来王府上喝酒。到时候大人可不能推脱不来啊。”
“那个当然是要来的。”施上淳呵呵笑道:“对了,本官这次来,带来一点小东西,也不怎么贵重,只是让殿下书房里填上一件小玩意,还请安长史一定要代殿下收下啊。”说着便拿起身边小几上的一个锦盒,双手拿与安青杨。
安青杨接了,也不打开看是什么,只是笑道:“那青杨就代殿下却之不恭了。”二人相视而笑,彼此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暗暗的建立起了某一种默契。
“既然殿下见不到,那本官就走了。”目的已经达到,施上淳也不再多耽搁,拱手告辞。安青杨也不留,只是笑道:“让青杨送大人出去罢。”
二人行出了正堂,出了二门,正门在望,此时一名王府小吏却突然行了过来,在安青杨耳边耳语了几句,又用手向右侧指了一指,施上淳顺着那小吏手指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阴影之下,有几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默默的立在那里。其中有一人的身形,隐约间却有些眼熟,待要想,却想不起是谁。
安青杨眼中神光一闪,吩咐了那书吏几句,随即又朝施上淳笑道:“施大人请了。”
“安长史请了。”施上淳收拢心思,毕竟这是在人家王府上,探究太多是不应该的。
施上淳造访君绍真王府之事,在第二日早晨便传入了江王府江王君绍朗耳中。当时君绍朗正在练武,停了手听了下人的禀报,冷笑了一声,将手中剑一抛,朝侍奉在一侧的武玄宿道:“这人向来便亲大哥,被我在刘府那么一闹,能忍到现在才去大哥的府第,也着实算能忍了。”
武玄宿却垂了首不说话,他话本就不多,而且他也知道,君绍朗一番话,与其说是对自己说的,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君绍朗见武玄宿没有回应,也不如何,从内侍手中接过汗巾,擦去了满头的汗水,吩咐道:“给本王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是。”这边方才应下,那边便有个小内侍一路小跑过来,在君绍朗身前十余步住了脚,垂首道:“禀奏王爷,三皇子殿下来了。”
“哦,绍仪来了。”听说君绍仪来了,君绍朗也不顾自己方才吩咐了要更衣沐浴,拔脚便大步向前院行了去,一众侍从先是一愣,随即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二哥。”君绍仪正在江王府正厅内来回踱步,猛一抬头见君绍朗大步向自己行来,连忙喊道。
“好兄弟坐。”君绍朗笑着持了君绍仪的手,引这他坐下,自己也坐了,笑着道:“好兄弟今日怎么想起来瞧你这哥哥来了,这么早,不用上早朝的么。”
“今天是旬假,我见政事堂也没什么事,便出来了。”君绍仪声音不大,不过他说话向来如此,如果不是紧急非常的事情,他的声音是决决大不起来的,因此年幼时经常被君绍朗笑他是娘娘腔。不过讥笑归讥笑,这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却是明昭四个子女之间最好的。君绍仪喜他这个哥哥豪迈爽朗,愿与君绍朗亲近。至于君绍朗,恐怕多半却是因为这个弟弟与世无争,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也正式因为如此,君绍真和永平对君绍仪的态度,一直也很好。
“唉。”君绍朗恨恨一拍头,道:“闷在王府里,过得连日子都记不清了。连旬假都不记得,我真是啊……对了,哥哥知道兄弟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怎么来了。”
“二哥。”君绍仪咬了咬下唇,脸也红了,怯怯道:“母皇昨日宣了我觐见,说是……说是给我定了亲,要我十六岁之后,便迎娶了做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