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皇上,抱琴……乐平公主求见。”
君绍真一场大宴一直到戌时末亥时初方才结束,明昭喝了不少,微带些醉意与沐风同乘辇车回了凝阴阁,方才换了华服坐在铜镜前吩咐华莹伺候她卸了晚妆,司礼女官却行了进来,略带些犹豫禀奏道。
明昭本是面带笑容,听见司礼女官的奏报,脸微微一凝,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叫她进来吧。”刚在屏风后换回常着的青衫的沐风眼中神光一闪,没有说话,径自踱到桌边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椅上,慢慢的抿着。
抱琴,或者说是新封的乐平公主依旧是一身女官服色,悄无声息的行了进来,盈盈一躬身,见华莹正在伺候明昭卸妆,也不说话,上前取过华莹手中梳篦,轻柔的替明昭梳理起秀发来。
明昭倒映在铜镜里的神色淡然,看不出她心理在想什么,只静静的坐在那里,让抱琴给自己梳理头发。
房中静默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抱琴终于帮明昭整理好了头发,转身要去端水,伺候明昭卸下脸上脂粉。明昭却是一叹,止住了抱琴,道:“抱琴,你现在是公主了,这些事情,就不必做了。”
抱琴止住了脚步,眸光黯然,过了一阵后方低声说道:“请皇上让抱琴再伺候一回吧。”
明昭摇了摇头,道:“抱琴,你也痴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突厥虽然是蛮荒之地,但是阿莫多毕竟是突厥王子,日后更很有可能是突厥大汗。你嫁过去,也可以算是一国国母了,你和侍书自小跟着朕长大的,侍书嫁给了应安,你的婚事,朕一直放在心上,今天这事,也算是了却了朕的心事罢。”
抱琴咬着下唇,却只是坚持:“请皇上再让抱琴伺候一回吧。”
“好罢。”明昭叹了口气,同意了抱琴的要求,却道:“你现在是公主了,身份尊贵,也不必跟华莹她们挤一处,公主殿那边虽然向来没人住,但打扫的也还算干净,以后你就住那里吧。”
“是。”抱琴垂下了头,但是在一旁的华莹却瞥见了她眼中盈盈泪光。
抱琴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水,她退下之时,不仅华莹看到她哭了,就连坐在一旁的沐风,也清清楚楚看到抱琴脸上的泪痕。
华莹在明昭身边五年,抱琴待人虽然一贯冷漠,但是五年下来,华莹与她的感情却十分深厚。见抱琴如此,华莹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几步跪在明昭身前,语音哽咽,带着哭腔道:“皇上,抱琴姐姐不想走,您别……”
明昭一叹,打断了华莹的话语,道:“傻华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抱琴姐姐已经二十三四了,哪有不嫁的道理。朕还觉得朕耽误她太久了呢。她心中自然暂时有些放不下,但过两天,也就好了。”
“可是皇上……”华莹嗫嚅着,她这几年读书不少,知道突厥乃是蛮荒之地,天气苦寒,民风剽悍,突厥部众的女子向来没有地位,而且万一阿莫多在部族之间战败,抱琴极有可能成为战胜者的妻子或女人,还有父死子娶从母的习俗,阿莫多死后,接任阿莫多位置的儿子,只要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可以娶来当妻子,甚至还有娶自己亲生母亲的。那……
明昭似是知道华莹的想法,悠悠道:“你不必担心抱琴,她是朕封的大卫公主,身份尊贵无比,阿莫多娶过去,一定是正室,而且阿莫多亦算得上是个人才,东突厥下一任大汗十有八九便是他,而且他能与我大卫联姻,娶了我大卫的公主,在突厥部众之中,身份更是尊贵。抱琴过去,断然不会受什么苦的。而且朕也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虽舍不得你们离朕而去,但是你们的终身大事,朕还是要操心的。起先是侍书,现在是抱琴,过不得几年,又该轮到你了。”
“皇上……”没想到明昭说到自己身上来,华莹一声呼唤,话语却坚定非常:“华莹要一世伺候皇上,一世不嫁。”
“傻丫头。”明昭失笑道:“哪有不嫁的。现在你说这话,过得几年,朕如果真是不让你嫁,你还不得怨死了朕啊。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不用在这里立规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明天晚上,朕特许你出宫去玩,如何。”
“华莹不嫁。”华莹却是出奇的坚持。
明昭也拿她没办法,笑道:“好好好,这话以后再说如何,你下去吧,朕困了,要歇着了。”
“在想什么呢。”华莹和一众宫女退下后,明昭才有精力把注意力转移到一直坐着喝茶的沐风身上。
沐风起身,行到塌前坐下,一手自然的拢住了明昭的腰肢,叹道:“方才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一首古诗。”
“哦。”明昭目中闪过了然神色,却还是问道:“什么诗啊。”
沐风神色沧然,缓缓吟道:
“越汉国兮入胡域,亡家失身兮不如无身,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膻为味兮枉过我情。颦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惑兮三拍成,衔悲续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不思我乡土,禀气含声兮莫过我最苦,天亡国乱兮人无主,惟我命薄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难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这诗并不应景。”明昭默默的听了,脸却不知何时沉了下来,冷冷道:“这是蔡文姬被掳至匈奴所作的胡笳十八拍之中的第三拍和第四拍。其时天下大乱,国破家亡,蔡文姬心中凄怨苦楚才做的这诗。”
“我知道。”沐风悠悠道:“我不过是取其情而已。并无其他意思。”
“其情亦不一。”明昭道:“抱琴可不是本朝的蔡文姬,朕也不是汉献帝。若真要比,比之明妃尚有可比,至于蔡文姬,却大大的不妥。”
沐风叹了一口气,道:“即便是明妃,当年也是明妃自愿去的匈奴,现在抱琴……”
“沐风……”明昭重重的唤了一声:“总之,朕不会让抱琴吃亏的,朕当时做了那样的决定,是有朕的考虑,而且现在也不能更改了。”
沐风再是一叹,道:“那你能说说么。”
“朕……”明昭心中黯然,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阿莫多向我大卫求亲,乃是示好,这个机会,是绝绝不能放过的,现在虽然天下太平无事,但是太平之下,却有不少隐患,在内,朝中党争不断,藩王势力过大,隐隐有不臣之心,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百姓饥苦,盐政、河道、漕运、府兵,一件件的哪件都怠慢不得,在外,西突厥与我朝互相攻战已久,回纥、吐谷浑,吐蕃,乃至一个小小的高丽,都是各怀鬼胎。朕现在是能安一方便安一方,哪里能错过这等大好机会。”
“这事我也知道,可是也不一定是要抱琴啊。”沐风皱起了眉,拢住明昭腰肢的手臂却不由的紧了紧,她太累了,要承担的事太多了。
明昭一声苦笑,道:“阿莫多虽然说是要任凭朕替他挑选,但是他总是一国王子,总不能随随便便挑一个吧。朕赐抱琴公主身份也是如此。虽然从满朝大臣家里的大家闺秀中挑选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现在朝廷党争严重,不论挑了哪一方的,都会因为附上了阿莫多这个王子而势力大增。不附现在两派的平衡局面,朕要收拾,又要费一番精神,而且还不一定能取得成效。”
说到此处,明昭顿了一顿,仰头迎上沐风满是诧异的目光,苦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你现在可明白了。”
“我……”沐风又是一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双手环住明昭,把怀中的玉人紧紧的抱住,紧紧的抱住。
阿莫多在上元节过后便回了突厥,至三月里,迎亲的使节便到了上京城,明昭派人送嫁的队伍也是极大,连同兵士,队伍绵延了数里。
抱琴虽然不愿意远嫁,却也没有反抗,出嫁的那日,身着新嫁衣的她在含章殿前叩了三个头,明昭却没有出来见她,只使了华莹出来,替她送侍书出了宫门。
送亲的专使却是沐风,这个差使是沐风自己向明昭讨来的,他自幼四方游历,从未在一个地方呆上半年之上,一直闷在宫中,也委实闷坏了他。明昭也同意了,不过还给了他一个差使,让他挂个钦差身份,查看边境之上的榷场。
所谓榷场,乃是边境之上汉人与突厥人交易的地方,以汉人的茶,盐,丝帛,陶器等交易突厥人的羊,马,皮毛,奶制品等物。朝廷出兵维持次序,收取税收。
四月中,送亲队伍便到了边关,阿莫多亲自带人到边关迎亲,与阿莫多交接之后沐风便命送亲队伍回转上京,自己却在边关住了下来,行使自己的钦差使命,微服查看各地的榷场。
至五月中,边关却传来消息,平王沐风,使天子剑,斩了胜州的榷场观察使,楚家的楚予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