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六年就在明昭的并不算特别隆重的婚礼中来到了。毕竟明昭是再嫁,因此也不好弄得当初与凌凛成婚之时一般的大张旗鼓。当然,应有之仪却是一件也没少,甚至连沐风的父母都接到了上京城,他们对于这个皇帝儿媳却是没什么话说,当然也不敢说什么。明昭自然也不会如同寻常女子一般的拜见并侍奉公婆,只是在含章殿见了一面,另在京城赐下宅院供二老养老,并大肆赏赐而已。
沐风的父母也不是寻常之人,待到大婚结束后,便回了江南,自去过自己逍遥自在的日子,对于沐风娶了当今皇帝,或者是说入赘皇家,竟是不致一辞。既不喜笑颜开,亦不因为身份差别而愁眉苦脸,只淡淡的,安之若素。仿佛自家儿子迎娶的是个寻常女子。看来沐风这等心胸,当有几分家传。
这一日却到了正月十四,皇宫之中热闹非凡,一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已经来到,二是上元佳节的正日,也就是正月十五,乃是皇长子君绍真(原名君绍圉,现已改名)的六岁生日,而明昭刚好在前几日大婚,更是给这个热闹喜庆的节日更填了三份喜气。
这一日难得清闲的明昭本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但是五更一过,已经养成早起习惯的她还是睁开了眼,粗若儿臂的红烛依旧高烧,珠帘外隐约有人影晃动,当是交接班的宫女内侍。明昭无声的笑了一下,却没有起身唤人进来服侍,而是微微将头一侧,嘴角含笑,看着身侧依旧熟睡的沐风的俊俏容颜。
有多久没有睡得如此心安了。明昭只觉心中一片自在舒适,浑身精力充沛,却又懒洋洋不想起来,只盼着便如此与身旁这人一直同床共枕,并肩而卧的躺下去,一直到两人都是白发苍苍,一直到某一天闭上了眼,再也醒不过来。
自己在想什么,明昭不禁被自己方才的想法逗得噗嗤一笑。身在皇家,还坐上个那个至尊无上的位子,哪里能天天如今日这么舒适自在,家国天下,那么多的烦心事,哪里由得自己舒适自在。
这一笑,却将一旁的沐风笑醒了,刚睁开眼的他却见明昭侧躺在自己身边,嘴角含笑,却在看着自己,不禁与明昭相视一笑,伸出一手笼了身侧那人的纤腰,二人相对,一片温馨。
“怎么不多睡会,平日里你难得空闲。”在宫内已经住了数月的沐风自是知道明昭的辛苦,不论严寒酷暑,除开几个固定的假日和旬假之外,明昭哪一日不是五更不到便起床上朝,也不管前一夜睡得好也不好,或是看奏折一直到三更半夜乃至一夜无眠。他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她是皇帝啊。
“睡不着。”明昭舒适的枕在沐风的手臂上,半个身子靠在沐风的怀中,望着淡黄罗帐顶,悠悠道:“平日里早起惯了的,时辰一到,便自然醒了过来,想再睡过去却是再也不能。看来我倒是个天生的劳碌命,不得空闲的。
沐风将明昭向自己怀中紧了一紧,向帐外望了一望,道:“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明昭却再度闭上了眼:“也没有什么事,虽然睡不着,也不必着急起来,风,我方才在想,要是日日都如今日一般自在闲适那该有多好。不过终究却只能是想想而已。我现在不想起来,就想这般的躺着,你说说你的游历见闻与我听吧,我喜欢听。天下好山好水何其多也,朕身为天下之主,却也难得一见。”
“嗯。”沐风只觉得心头一阵发酸,怀中的这人呵,太寂寞了,纵使自己陪在她身边,她的寂寞却也只是稍稍减了一些,毕竟,她的担子太重了,重天下几乎无人担得起。可是她还是顽强的承受了下来,而且还比以前担这副担子的大多数人都做得要好。
忍住心中的怜惜之后,沐风微微一笑,以他特有的从容不迫的语调缓缓的把自己以前的见闻一点点一点的说出来,明昭在沐风怀中闭眼倾听,恬静自在。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明昭却突然出声道:“好了,华莹已经在外面转了很久了,咱们再不起来,这小丫头怕是要把外面铺地的金砖给磨出几个洞来。”
沐风也听到外间的响动和低语,想是外面伺候的人知道明昭和自己已经醒来,却又不唤他们进来伺候,只听见罗帐内窃窃低语,搞不清楚到底要不要进来伺候而焦急的,因而一笑,坐起身来道:“是啊,是该起来了,今日便是正月十四了,又是上元节啊。”
“嗯。”明昭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明日就是真儿的生辰,他去年受了那么多惊吓苦楚,这一个生辰,朕这个做母亲的定然要给他办得热热闹闹的。”
“看来我倒得想方法去寻一件好礼物了。”沐风笑着起身着衣,一个人逍遥惯了的他还是不怎么习惯被人伺候,明昭却出声唤人进来替自己更衣梳洗。听见他这话,却笑道:“宫中什么没有,真儿要什么没有,你何必去操这份心呢。若真要的话,朕要人替你准备一份便是的。”
“千里送鹅毛。”沐风此时已经着好了衣衫,舒展了一下身体,轻笑道。
明昭却坐到了梳妆镜前,由华莹伺候着正在梳理秀发,听他这么说因而也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便慢慢的想吧,可是要记得,明日便是真儿的生辰了,你莫要等真儿把生辰过完了才找到礼物,那可不算的啊。”
“这个我早已想好。”沐风轻轻一笑,转身行到明昭的身后,向铜镜里看着妻子俏丽的容颜,道:“只是要向皇上讨个恩旨才行,也不知皇上是否会答应。”
“闹什么鬼。”明昭笑着推了沐风一把,也不回头,吩咐已经退到一侧侍立的华莹道:“华莹莫要理会他,来替朕把头发梳理好,等下用完早膳去百福殿看真儿,与他一起用午膳。”
“是。”华莹垂头低应了一声,上前拿起梳篦再度帮明昭梳理起发髻来。沐风哈哈一笑,却行到另一间房自去梳洗。
待到沐风再转回卧房之时,明昭已经完全整理好了,见他过来,笑道:“你想要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沐风笑得甚是欢畅,道:“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前些日子我曾和真儿说起上元时节的城中热闹景色,他十分喜欢。因此我想……”
“你想带真儿出宫去玩是也不是。”明昭轻笑道:“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明日宫中大摆宴席,一是庆上元佳节,二是为真儿庆祝生辰,他这个正主儿怎么能不到呢。若不是这样,朕也和你们一起去了。”
“明日不行,今日如何。”沐风道:“要去自然是我们一起去了。”说着便持了明昭的手,笑道:“要去自然是一家子一起去了。”
一家子,明昭心头一片温馨,温柔一笑,道:“今日便今日罢,咱们带着华莹,抱琴一起去,跟着几个侍卫也就够了。华莹入宫怕有八九年了罢,出过宫没有。”最后两句,却是朝向一旁侍立的华莹说的。
“是。华莹已经入宫九年了,没有出过宫。”华莹垂头应道,虽然脸上无甚表情,但是话语之中却有着遮盖不了的高兴。
“那如此就定下了。朕上一次出宫看上元灯会还是十年前呢,那时朕刚登储位,时间过得还真快啊。”明昭回想前事,不禁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二人在凝阴阁内用了早膳后便去百福殿看皇长子君绍真,君绍真乖巧勤奋得出奇,上元佳节连太傅少傅都放了假,他却还抱着一本书在看。不过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听说晚上要微服出宫去民间看灯会,君绍真高兴得连手上的书本也不管了,整整一下午都缠着明昭和沐风二人问这问那,好不容易挨到晚上,草草的用了两块点心后,明昭一行人便微服出了宫。
上元节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一个节日,不但百姓欢腾热闹,就是皇宫也会放内侍宫女出来游玩,不过近些年因为皇长子的生辰乃是在上元佳节,宫中要准备庆贺,而明昭又压缩内宫开支,宫女太监并不多,因而这个惯例便停了下来。
君绍真长了六岁,这还是头一次出宫看外面的世界,见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喜欢。明昭和沐风一左一右的牵着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华莹、抱琴,还有几名侍卫则在后面跟着,看着城中热闹情形,也十分高兴。
一路转了约有两个时辰,明昭虽是带儿子出来游玩,但是依旧细心看着一切,体察民情。她还记得上次上元出来游玩之时,到处都是小孩子拿着小烟花,灯笼,拨浪鼓等小玩意满街乱跑,这次行来,见得却少了,想来年前这次痘瘟,死掉的小孩子定然不在少数。
转到后来,君绍真虽然依旧是兴致勃勃,但是毕竟年纪小,便有些累了。沐风一把将君绍真抱起,展眼望见转角处一条略微清净的街道上摆着一个摊子,便对明昭笑道:“走了这么久,别说真儿,我都有些累了,我瞧那摊子清净,去那边歇歇脚吧。”
“也好。”明昭点头道:“时候也不早了,去那里歇歇脚,吃点东西就回去了。”
那摊子却是个豆腐脑摊,摆摊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明昭不禁想起当年上元节出来游玩,也曾在一个豆腐脑摊上吃过东西的经历,便笑着告诉了沐风,沐风亦回应笑道:“那等下你可要好生看看,看这位老板是不是当年那位老板了。”
明昭没好气的横了沐风一眼,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能记着有这个事就不错了,记忆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将老板的面目记清楚啊。
正说笑间,那老板用个条盘端了几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上来了,君绍真虽出身帝王之家,但是这等民间小吃,却是从来没有吃过,好奇的抢先吃了起来。明昭方才却吃了不少小吃,只拿个调羹在碗中慢慢的搅着。
那老板端豆腐脑上来的时候还满脸堆笑,放碗的时候一眼瞧见明昭脸色却变了变,走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向后张望,沐风瞧见了心里有些奇怪,便招手唤了那老板来,问那老板有什么事。
那老板也不答话,只眯着眼瞧了明昭老半天,一旁的侍卫以为有什么事,都靠了过来,手都按到刀柄上去了,只待那老板有些异动,便挺身护驾。
正在此时,那老板忽的一拍手,兴奋嚷道:“这位夫人可还记得老汉。”
“老人家你是。”明昭看着似是有些面善,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那老板笑道:“夫人倒不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夫人那时侯见老汉怕是十年前了,十年前也是这上元节,夫人在老汉这摊子上吃过豆腐脑,和老汉拉过半天家常,最后还给了老汉一锭银子。夫人可还记得。”
明昭没想到方才还提起的人,此时便出现在面前,不由笑道:“老人家好记性,都那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我。”
“怎么能不记得呢。夫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偏生那样和气,肯和我这卖豆腐脑的老汉拉家常,最后还给了老汉那么大一锭银子。”那老板呵呵笑道。已经围上来的侍卫见此情形,又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沐风亦笑道:“方才内子还提起老人家呢,可没想到,又坐到老人家的摊子上来了。这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这位公子好。”那老板却不是俗人,颇知礼数,言语有理,向沐风问了安后又转向正在埋头吃豆腐脑的君绍真,笑道:“这位可是小公子,生得好俊啊。”
哪一个母亲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明昭虽是皇帝,也不能例外,听那老板如此说,笑容更盛,道:“是啊。真儿,见过老人家。”
“老人家好。”君绍真十分有礼,放下手中的调羹起身道。
“呵呵,不敢不敢,折杀老汉了。”正谈笑间,却听见远处一片欢呼之声,像是在恭贺什么,年纪较轻的两个侍卫都忍不住站起了身向发声方向望去,想看看到底发声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