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柳色,灞桥伤别。不知当年废太子君昕平去原州,是不是也在这灞桥之上驻足停留,回望十里繁华上京。”
是日,夕阳晚照,冬日灰白的天空也难得的映出了半天红霞,但是却显得灰暗无比,灞桥之下的流水已然冻结,两旁的柳树更是早已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之中摇曳,三两点寒鸦在半空盘旋,不时的发出嘶哑的叫声。灞桥古道之上也早已不见了行人,高高的桥顶上,只有两骑停留其上,正在说话的那人一身白衣,面带煞气,却正是凌凛。
另一骑却是楚令亨,他略带不满的哼了一声,道:“我道是你想在上京城内多停留一些时日呢,却没想到你……”
凌凛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我如何不想在上京城多留些时日,却是你赶我走的。不是你赶我走,我还想留下来看看女皇的新婚大典呢,到那时,一定很热闹。”
“你……”看着凌凛,楚令亨不禁打心底冒出一丝寒意,瞬时间游遍全身,生生的逼他打了个寒战,眼前这人,竟然能若无其事的说出这些话,好象杀萧广川,嫁祸当今,还挑拨当今与那沐风之事都不是他做的一般,那即将再婚的九五之尊也从不是他的妻子,皇长子也不是他的骨肉,定了定神,楚令亨在心底告诫自己,此人,已经不是当初伏久客栈的凌凛了,他是一条毒蛇,一条警惕凶残无比的毒蛇,现在虽与他是盟友,但是稍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反咬一口。思虑到此处,他心中略略一动,想搞清楚眼前这人的真正想法,于是徉怒道:“如何是我赶你走,是你自己让我帮你打听那沐风的消息,打听到了,却又跑过去说那些蠢话,一是暴露你自己,二来那沐风也不会是蠢人,你这样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辛苦杀了那萧广川,正要看好戏之时,你却一脚把辛苦搭建好的戏台子踹毁。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凌凛目光阴冷,嘴角却带笑,挑眉道:“是么,你如何确定没戏看。”
“哼。”楚令亨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当然,现今上京城内自然有好戏看,不过是十六卫和北衙禁军满城搜捕你的好戏,你不走,不但看不成戏,反而会成了演戏的,演到天牢里去的话,我可无力救你。”
“是么。”凌凛拍了拍有些不耐烦,正在打响鼻的跨下马儿的硕大头颅,笑得灿烂无比,但却让人不禁寒战连连:“那禁军会用什么名义搜捕,是搜捕已死的睿王,皇夫凌凛,还是搜捕什么小贼大贼的;那沐风又会怎么样去和当今皇上去说呢,是说皇上您是不是为了和我成婚,杀了您老人家以前宠爱的面首。沐风是会赞同当今,说早该把这个杀了,还是要……”
“你……”楚令亨猛然打断了凌凛那让局外人都心寒无比的讥诮话语,摇头叹道:“且不说我们现在是盟友,单就我们曾是好兄弟的情分上,我要提醒你一句,凡事小心为上,你的推论虽然有些道理,但是危险更大,我说了,我可没本事去天牢里救一个本该在五年前死去的睿王爷。”
凌凛冷冷一笑,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正在一颗大树顶上盘旋的几只乌鸦,面容之上却带了点不屑。
楚令亨虽然面上装出愤怒之色,心底却在暗喜,这人,居然会在这种时刻,还有心吃这份醋。看来杀萧广川的那条计策,本意却还是要杀了那个男宠。他心底如此放不下,焉能成就大事,虽然现在得吐谷浑国主倚重,却也不足为王爷所虑。
如此过了好一阵,楚令亨突然说道:“你方才提起废太子君昕平,你可是要去找他。”
“嗯。”凌凛应道:“自古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而事不成,你家王爷虽也是君氏,但是派系过远,与你家王爷同等身份的藩王不下十位,到时候举事若奉你家王爷为主,那些个王爷岂是甘居人下之人,恐怕军队还没集结起来,就已经内讧了起来,土谷浑的兵我虽然不稀罕,却也是能为我所用之力,我又何必让他们搅和进这淌混水里面。”
“所以你想把君昕平找出来,立他为傀儡,以他前太子,正统皇族,比明昭更有继承权利的身份为名义举号,那样我们就可以自号正统,更好的得到支持。”楚令亨也不是笨人,只一想,立刻明白了过来:“而我们王爷则在幕后操纵,就算最后让君昕平登上帝位那又如何,不过是我家王爷手中的摆设而已。”
凌凛微微一笑,居太子位二十余年,且又有胆子朝自己的父亲发动宫变的人会是一个甘愿受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么,养条狗还要防着它咬主人,雍王想养个皇帝,恐怕倒时候连尸骨都找不到了。不过他却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君昕平就是与雍王要闹矛盾,也定然是把现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掀下来之后的事。到时候他们要闹,与他何干。何必浪费这些口水去提醒雍王。何况这天下,也不是他凌凛的,闹吧,闹吧,闹得越厉害越好,闹得你们君家死绝最好。
他接口道:“而且君昕平可用之初还不仅仅在于他的身份,他居太子位那么多年,难道一点党没有结下。那样他怎么朝自己的父亲下手的。这又是一大助力啊。”
“好。”楚令亨击掌赞道:“王爷和各地藩王之力,在外有你吐谷浑之助,在内有几大世家之力,再加上一个前太子,我看明昭这个位子,想要坐稳,嘿嘿。”
凌凛陪着楚令亨干笑几声,不知是笑能将他五年来爱之恨之,日日夜夜无时无刻无在心头缠绕的那人推下皇帝的宝座,令她失去一切,还是笑身为雍王幕僚的楚令亨太过天真,将一切想得过于简单。
正在二人各怀鬼胎干笑之事,一骑自上京城方向绝尘而来,楚令亨收了笑声,朝凌凛道:“探听消息的来了,你的推论正确与否就看他带来的消息了。”说着向那一骑指了一指。
“那便看吧。”凌凛微笑以对。
那前来报信之人在离二人十余步的地方下了马,快步跑到二人身前,躬身道:“回禀先生,城中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妥。”
“好,我知道了,你去罢。”楚令亨脸色略沉了一沉,挥手让那人回去,顿了一顿,转头朝凌凛,讪讪一笑道:“你猜得倒不错,不过我还是劝你暂且离开的为好。”
凌凛转了马头,背朝楚令亨道:“我既已出了城,就懒得回去了,我先去原州一趟。以后自会有消息传给你的。”说着不待楚令亨回答,便一扬马鞭,纵马奔出。楚令亨半晌后方醒过神来,也不追赶,苦笑一声后策马向上京城行去,他这次来上京,可不是单单为了凌凛一人而来。
又是凝阴阁,又是沐风与明昭独处,只是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两人一立窗前无言,一坐于桌边圆鼓凳上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桌边的沐风缓缓起身,行到立于窗前的明昭身后,柔声道:“昨日,你便是为了那件事心绪不佳?”
明昭背对着沐风,看不清神色,只低低的应了一声:“是的。”默然半晌之后转过身来,眉宇之间尽是郁郁之色,令人看得心疼。明昭像是说给沐风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低低道:“五年了,我没想过他竟会回来,而且还……”
沐风止住了明昭的说话,淡淡一笑,道:“以前的事就不必想那么多了,我今日见他,气度倒是不凡,不过煞气太重,傲气太重。想来性子定然是很偏激的。”
“嗯。”明昭轻叹一声,垂下眼帘,黯然道:“他自来便是那种脾气,当初我第一次主持科举之时,他来是举子,考得进士科,六韵十二句的诗却只写了四句,当时主持这一科的是定中,他怜他之才,大大的破例要他重写一份,却被他以‘意尽’二字挡了回去,若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过问,恐怕已经落第了。后来许多事也是……”明昭起初说时还有些黯然,到后来,却明显的陷入回忆之中,沐风也不说话,只站在她面前,静静的听着。
说了许多之后,明昭似乎觉得自己在沐风眼前说这么多凌凛之事很是不妥,苦笑一声,停下了讲述,歉声道:“我不该说这些的。”
“云楚。”沐风却没有半点不悦之色,伸手将明昭拢入怀中,轻笑道:“我不喜欢你把事情放在心里闷着,说出来不好么。这一切的事情,都怪不得你,你承担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为何总喜欢将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交一些给我,好不好。”
明昭埋在他的胸前,良久方才应了一声:“好。”
明昭六年正月,上依尚书令刘仲武、翰林学士安无忌之请,下嫁博平侯沐风。沐风,湘南人,风姿清朗,品性高洁,明昭五年以护驾有功而封博平侯。礼成,沐风进封平王,食邑三千户。皇长子君绍圉更名君绍真,大赦天下。
——《卫书·圣宗记第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