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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宇呈祥 第九节 君本寂寥(上)









  东方远山丘陵之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新的一天,如之前无数个相同的日子一般,再度降临至人间。不过在大运河上这条特殊的航船之内,新的一天的气氛却显得那么的诡秘,那么的压抑。

  “沐兄。”看着眼前这位相交不久,却知心甚深的知交好友,安无忌突然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口才,半点也发挥不出来。

  沐风一夜未睡,清俊的面容之中隐隐带着一分令人不易察觉的哀伤与疲惫,淡淡笑道:“安兄怎么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之前叨扰了你们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你们不是也要回转去扬州么,我要南下,你们北上,是时候分开了。”

  “沐兄。”不知为何,安无忌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无比的郑重:“我知道有很多事我无权去管,但是还是希望沐兄据实以告,如果沐兄把定中还当朋友的话。昨天晚上,主上到底告诉你什么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沐风逸出一丝苦笑,不由自主的喃喃念道。

  “什么……”安无忌皱眉问道:“沐兄,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沐风反问道:“安兄何以如此确定云楚对我说过什么。”

  安无忌轻叹道:“洒脱如沐兄,要来便来,要去便去。道一声珍重,也嫌繁琐。何必在定中面前说出诸多的理由呢。”

  “果然还是着了痕迹啊,欲盖弥彰这句话,便是形容现在的我了。”沐风自嘲一笑,道:“安大人聪明智慧,天下皆知,云……贵上告诉了我什么,安大人定然能猜测得出。”

  “安大人……”安无忌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的后退几步:“难道……难道……”

  “是的。”沐风忍不住望了望明昭所居的正舱,昨夜种种,恍若一梦,此时,梦已醒。

  “这……”安无忌忍不住在舱内转起了圈:“主、皇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

  “安兄放心。”沐风道:“沐风定然守口如瓶,不会有半分泄露,日后也只当是黄粱一梦,绝不对任何人提起,甚至。”长长一叹,掩不去无尽的哀伤:“甚至我自己也会忘记。”

  安无忌尚未答话,舱门口却响起闷雷一般的低吼:“不可。”

  来人竟是武应安。

  “应安,你怎么来了。”安无忌诧异道:“你不是去扬州布置大驾,扈从之事么,怎么……”

  “那个自有人去。”武应安狠狠的盯着沐风,随口应道:“姓沐的,我昨夜让你立刻滚蛋,可是现在不行了,你就要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若不是圣上看重你,你就只有死的份了,要是你硬是要走,得先问问我手中钢刀同意不同意。”

  “应安,你是怎么了。”安无忌皱眉道:“沐兄要走,也是圣上答应了的,你这样就是抗旨不尊了,你不要犯糊涂。”

  “我犯糊涂。”武应安一声冷笑:“糊涂了的是你吧,他已经知道了圣上的身份,如何能放他走。我方才说了,若不是主上看重于他,他现在便可以入河喂鱼了。皇上现在白龙鱼服,万一此人走露了消息,而大驾扈从又皆在扬州,此间离扬州尚有数日路程,其间出了什么事,是你负责任还是他负责任。”

  “朕负责任。”舱门口再度飘入一道冷漠且大有怒意的声音。三人闻声望去,却见明昭一脸冷然的站在门口,身后站着华莹,侍书、抱琴三人,侍书则一脸焦急的向自家夫婿挤眉弄眼。

  “皇上……”现在明昭身份沐风已经知晓,安无忌和武应安也没有必要做戏,齐齐行礼道。

  “你们还知道朕是皇上啊。”明昭冷笑着步入舱内,安无忌松了一口气之后再度憋了一口气,他实在是太熟悉明昭了,她这种表现,实实在在的告诉着熟悉她的自己和武应安,她,当今天子,真的生气了。明昭的突如其来让武应安呆了一呆,但是还是反应了过来,木着脸一声不吭,但是绝对没有半点惧怕懊悔之类的神色。沐风则保持了那似乎已经成了标志的淡淡的微笑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武应安。”不理会神情各异的三人,明昭径自行到舱壁边的太师椅上稳稳坐好,冷喝道。

  “臣在。”武应安一咬牙,不理会自己妻子频频使过来的眼色,转过身行到明昭身前,单膝下跪应道。

  “朕不是吩咐你快马去扬州准备扈从大驾之事么,怎么还在这里。”明昭双眸之中射出寒光,对于武应安和安无忌一而再,再而三的擅自行动,她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

  “回禀皇上,臣身为皇上亲卫统领,护卫皇上乃是臣的责任,现在皇上微服民间,不比在宫内,臣认为,臣不宜离开皇上,因此派其他人去了。”武应安道。

  “说得倒好听。”明昭嗤之以鼻:“因此你就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擅自行动,威逼恐吓朕的客人,是么……”

  “臣的责任是护卫皇上,只要对皇上不利的,臣都不能放过。”武应安一脸的倔强。

  “那朕便不让你护卫了。”明昭猛的一拍扶手,喝道:“朕现在就夺了你的亲卫身份,让你去十六卫里当一名卫士。那么护卫朕,就不是你的责任了吧。”

  “是,臣尊旨。”没想到明昭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武应安呆了一阵之后亢声应道:“直待中书省撰写文书,门下审核通过之后,臣立刻去当一名卫士。”

  “你……”明昭大怒:“你是看准朕不忍心么,出去,给朕跪在外面,不等朕吩咐,不准起来。”

  “是。”武应安行了一礼,昂首挺胸,大踏步的行了出去。

  “还有你,安无忌。”余怒未消的明昭将剩余的怒火转移到了安无忌的身上。

  “臣在。”安无忌无声的叹了口气,古书上有言龙“口旁有须冉,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则怒,怒必杀人。自己和武应安,怕是真正触了她的逆鳞了吧。

  “你可知罪。“明昭也懒得废话,冷着脸,看也不看安无忌,喝问道。

  “臣知罪,任凭皇上处分。“安无忌亦跪了下来,叩首道,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你就去陪武应安吧。”明昭突然有些气馁,他们,也是为自己好啊,可是……

  “是。”安无忌默不作声的起身,行出了舱房。

  深吸一口气,明昭发现自己有些不敢面对沐风,微仰着头,杀伐决断的女帝略带些迟疑唤道:“沐风。”

  带着一丝黯然垂下眼帘,沐风躬身道:“草民在。”

  自嘲般一笑,明昭起身行到昨夜与她有了最亲密关系的男子面前,涩涩说道:“这才是我,或者说这才是朕,你看清楚没有。”

  “草民……”沐风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不要说草民,说我。”明昭的语调温柔似水,与之前冰冷的语调有着天壤之别:“昨夜,你说你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的心。是的,确实如此。可是那绝对不够。你知道么……”

  “云……皇上,我知道。”沐风苦涩言道,不管她是谁,他都要陪她,可是她为什么会是当今皇帝,为什么,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唤我云楚吧。”明昭道:“这个字,是我七岁时母后一时兴起为我取的,但是一直没有人唤过,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云楚。”沐风绽放出一道灿烂却哀伤无比的笑容:“我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多谢你,给了我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不,该说多谢的是我。”明昭望着眼前的男子,一阵又一阵的心痛,这个深爱她,且也是她心爱的的男子,马上要被她亲手推出他的生命之中了。孤家寡人,帝王终究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那……那我走了。”纵有万千不舍,最后还是必须如此,若早知是这等结局,当初自己还会说那一句话么。

  若夫人不嫌弃,沐风愿与夫人为友,共览这江南水乡风光如何。

  “是这条船么。”就在船舱内二人别情依依之时,河堤垂柳之后,几道凶狠的目光正在扫视着这条航船。

  “老大,就是这条船,错不了的。”一名三十余岁的一脸横肉的大汉恨声道:“我们追杀杨秀坊那王八羔子到了前面,就是那条船跳出来的人架的横梁。奶奶的,也不知那些杂碎从哪里来的,手底硬得很,要不是我们跑得快,怕是回来报信的都没有,其中有一个家伙下手最狠,我亲眼看见胡老三被那家伙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

  “他们胆子倒也大,架了盐帮的梁子,杀了我们盐帮的人,还敢若无其事的停在这里,老子倒想看看,这江南地界,到底是谁再做主。”那被称为老大的人也不过三十多岁,一身短打装扮,手里还提着一根铁尺。

  “就是,太猖狂了。”几名大汉亦出声附和道。

  “老大,让俺水鬼去把船底弄穿,让他们尝尝运河里咱盐帮爷们的洗脚水吧。”一名精瘦的白净汉子建议道。

  “笨蛋。”那老大顺手给了那水鬼一个暴栗:“没看见他们的船在岸边么,弄穿船底有个鸟用。大熊。”

  “老大。”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应道。

  “去河道巡查营那边借一两百人来。”那老大阴冷一笑:“架咱盐帮的梁子,咱就让你来贩一回私盐。”

  “知道。”大熊翁声翁气的应了一声,望了望一两百丈外隐约可见的河防军营,这种事,他可不是第一次干了。

  “老大。船上有人出来了。”大熊去了没多久,水鬼指着前方,唤道:“那小子背着包裹,难道是想走。”水鬼常年潜伏于水底,眼睛比一般人都要好。

  “不管他走不走。”老大露出一丝狞笑:“那船上的一个都跑不了。兄弟们,先上去缠着,河道的兵马上就来了。”

  沐风回首望了望身后的航船,再度叹气,一别之后,后会无期。珍重了,云楚。抛开脑中烦人的情愫,沐风昂起头,朝无锡城的方向行去。但是,尚未行几步,感觉到不对劲的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你们是……”看着眼前一群形态各异的大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盐帮。”沐风肯定的说道。

  “盐帮。”那老大越众而出,上下打量了沐风一遍,冷笑道:“不错,有眼力。”

  “是为昨晚之事而来吧。”这种事情,沐风见得多了:“人都是我杀的,与船上之人无关。你若想报仇,对我一人来就行了。”

  “行,讲义气,算是条汉子。”那老大阴阴一笑:“不过咱们现在不是盐帮的,是无锡县衙的捕快大爷,专司盘查私盐。刚刚听人说那船上私盐不少,爷要上船查一查。不过你说杀了人就更好了,没想到出来盘查私盐竟然抓到了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兄弟们,咱们发了。”

  回应那老大的,是一二十名大汉的齐声哄笑。

  沐风眉略略一皱,他成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贩私盐的盐帮成了盘查私盐的衙门捕快。这个世道。“空口无凭,你们说你们是捕快,你们就是捕快么。”沐风抓剑的那一只手,已经暗暗的握紧了。

  “不信,兄弟们。”那老大喊了一声:“把腰牌拿出来给这位公子过过目。”

  “好。”

  几乎是刹那间,十数块乌木牌在沐风眼前亮出。果然是官匪一家。沐风一声冷笑,剑出鞘:“少废话了,要来便来吧。”

  “我才不会跟你这个傻蛋拼命呢。”那老大一指远处河堤之上一道滚滚而来的烟尘:“看到没,这可是咱大卫的卫士,小子,你插翅也难飞了。”

  果然,过不多时,那一道烟尘便奔到了众人面前,为首的一名团长拍马上前,大声喝道:“可是这条船贩卖私盐。”

  “正是,大人。”那老大指着沐风道:“还有此人,乃是一名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好。”那团长一挥手:“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