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忌,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武应安脸色阴沉,眼前这位相交十年的好兄弟似乎在一刹那间成了他的仇人。
“应安。你为何这样问。”安无忌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何武应安毫无由来的,说翻脸就翻脸。
“你难道还不明白。”武应安冷笑一声:“我是问你处心积虑的把那沐风往主上身边推干什么。”
“应安你还看不出来。”说起此事,安无忌脸上便露出了微笑,道:“那人已经去了五年了,难道让主上一直继续这样,而且之前的那件事,你不也是积极赞同的么。”
“萧广川归萧广川。”武应安怒道:“萧广川的身家底细我们是查得一清二楚,才荐给主上的,可是沐风呢,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路人,你凭什么相信这人没有什么别的企图,安无忌,主上什么身份,你给我好好的想清楚,要是再出一个像凌凛那样的混蛋,伤了主上,你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偏生你还在这里自以为是的当媒人。”
“应安你说得是什么话。”安无忌急急辩解道:“沐风我与他数日深谈,知他是清风皓月一般的君子,而且主上对沐风……你也不是看不出来,我哪有什么自以为是的当媒人,萧广川是身家清白,可是主上不喜欢,你上回不是和我说,主上三四个月才召萧广川一回么,难道主上真的忙到了那种境地。我看只要主上喜欢,没有什么不好的。”
“安无忌你王八蛋。”武应安怒不可竭,低吼道:“主上喜欢,要讨主上喜欢的话,你去沙州把凌凛那混蛋找回来啊,主上当年我不让我杀他,我这些年来后悔得不得了,现在万一这沐风也是和凌凛一样,你看你怎么办,到时候,我第一个杀那家伙,第二个砍了你……”
“你……”安无忌正张嘴准备说话之时,却听到了一道本不该在此出现的声音。
“你们在说些什么。”声音低沉,寒冷如冰,明昭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船尾。而她的身边,站着的,是沐风。
“主上。”安无忌和武应安都是一惊,脱口而出唤道。
“那两人呢。”明昭脸色若寒冰,目光冰冷,安无忌对上明昭的眼神,只一眼,便垂下头,不敢与明昭对视,倒是武应安,昂着头,一脸的满不在乎。
“回主上……”安无忌呐呐的,不知说什么来应对。
“说啊。”明昭冷喝道。
“回禀主上,是属下的过错。”武应安上前两步:“属下看管不严,让那两个混蛋逃跑了,属下水性不好,不能下水追赶,请主上处罚。”
“哼。”明昭冷哼一声,凛冽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安无忌与武应安两人,似是要把两人看穿看透。可是武应安还是昂着头,眉眼之间的傲气似是在宣称,我方才所说的,是完完全全正确的,没有一点错误,这个沐风,本来就是个居心叵测的人,最好现在就将他赶下船去。
时间仿佛停滞了,在安无忌发现自己竟然在秋天略带寒意的河风吹拂下出了一身的汗之后,明昭终于收回了那逼人的目光,不再有只言片语,拂袖转身向前舱行去。
“沐兄……”抬起头来,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滴,安无忌歉然朝依旧站在船尾,依旧一脸淡然,似是刚才的事和他没有一点的关系的沐风道。
沐风微微一笑,道:“安兄还是快回舱换件衣服吧,着凉了可不好,刚才我和云楚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只是听到了你们……”
“你没有资格唤主上的字。”武应安大踏步行到沐风面前,傲然道:“姓沐的,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对我家主上有什么企图,你最好现在就下船,以后再不要在我家主上面前出现。不然,只要我发现你有一点点不对劲,我都会把你剁成十八块的。”
“应安。”安无忌想制止武应安,连忙上前扯住依旧在滔滔不绝的武应安,低喝道:“你在胡说什么,沐兄是主上请来的客人,也是主上的朋友,你……”
“姓安的你给我听清楚。”武应安猛的一挥手,摆脱了安无忌的牵扯,吼道:“你少在这里自以为是,主上信任你,并不代表你什么都能管,主上永远是主上,属下永远是属下,你知道不知道。”
“我……”安无忌颓然放下原来拉住武应安的右手,安无忌这番话,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心里,是的,她信任他,可是他终究是臣,她是君,他凭什么管一切有关她的事。
“哼。”武应安拔出腰刀,向甲板重重一顿,那刀立时没入木板之中,只留一个刀柄尚在甲板之上。像是在昭示着他的决心:“还是那句话,姓沐的,你给我小心一点。”
明昭舱房内。
明昭正负手站在洞开的窗前,仰头看着天上那大半轮玉盘正被黑云一点一点的遮蔽,直到如水月华消失在天空之中。
“吱呀……”门声轻想,明昭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华莹,不是吩咐过你不要进来的么,出去。”
来人并没有说话,脚步声轻响,一直的向她行了过去。明昭皱起眉头,转身怒到:“华莹你……”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来人并不是华莹,而是沐风。
明昭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取而代之的淡淡的哀愁,低声道:“沐风,怎么是你。”
“云楚。”沐风微微一笑,清澈的眼神之中浮现出一种叫做温柔的神色:“我刚才听华莹姑娘去吩咐船家,你,你要回转扬州。”
“是。”明昭神色一黯,道:“我本来想明早和你说的,既然你已经知道……”
“你要赶我走么。”沐风眼眸之中温柔神色更甚。
“我。”不知为什么,明昭发现自己在这个男子面前没有任何抵抗力,威仪棣棣的女皇终究还不过是个女人:“我不是……我是……”
“我知道。”沐风微笑道:“你是因为武兄弟的那番话而有此决定的是吧。”
“对不起,沐风。”这恐怕是明昭人生之中少有的几次说对不起:“我管教不严……”
“他也是护主心切不是么。”沐风宽容的一笑:“洒脱如云楚,也会在意这些事情么。”他的笑容是如此的温和,明昭心头一颤,不由的浮上了一个念头,要是今日受辱的是那人,他会这样么。不会的,那样的烈火一般的性子,不是拂袖而去就会是对武应安拔剑相向,怎么会站在自己的面前,带着如此温和的笑容,来安慰自己。
沐风见明昭默然无语,继续说道:“你不是答应让我陪你去游览江南山光水色的么,现在虽然一年一度钱塘大潮已经看不到了,但是那三秋桂子,寒山夜钟、三潭印月,断桥残雪无一不是上佳之景,你随我去看,绝绝的不会失望的。”
默然良久,明昭终于下了决定,缓缓摇头道:“不,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了,许多事都耽误了。沐风,说到底,我终究不过是个跳不出名利二字的俗人罢了,能与你相交,乃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云楚。”没想到明昭竟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沐风全身一震,低低唤了一声,随即叹道:“我知道你家族产业诸事繁杂,不去也无妨,那就让我陪你去扬州吧。可别明天就把我赶下船,我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去扬州投靠朋友,你若是这般一赶,我恐怕真的要流落街头呢。要知道,当初在酒楼之上我会那样说,完全是因为囊中羞涩,想找个人帮我付酒帐。”
明昭浅浅一笑,但是笑容之中却有着不容忽视的苦涩意味:“你呀你……”
“笑了,笑不就是很好么。”沐风轻笑道。
“不是,沐风,你听我说。”明昭道:“你明天便下船吧,若是盘缠不够,我不也是你的朋友么。说实在的,我出来太久了,不仅耽误了家中的事,甚至,甚至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说这些,你明白么。”
沐风定定的看了明昭一回,脸色出奇的凝重,过了好半晌,方才说道:“凌凛,凌凛就是那个人的名字么。”
“是的。”明昭转过头去,逼着自己不要去想那段痛苦的回忆:“我还有一个儿子,今年五岁。”
“云楚,我没有问这个。”沐风上前两步,抓住明昭的肩头,将她的俏脸扭转过来,对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说道:“云楚,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是你曾经嫁过人,是你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还是曾经有人伤害了你,使得你满怀渴望却又在逃避?不要逃避了,云楚,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明昭没有阻止沐风的动作,此时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哀伤,那么的需要人保护。但是她还是摇头道:“沐风,你不知道的。”
“ 我不知道又如何。”沐风眉锋一挑,傲然道:“云楚,你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的心。这就够了,我不需要知道别的了,答应我,不要再逃避了,好么。”
我知道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这就够了么。沐风,等你有一天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就会知道,那是不够的。你是啸傲山林的闲云野鹤,宫廷朝廷之中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终究不是你生活的地方,当你有一天发现你身边的人,双手沾满了鲜血,你又会如何,你还会这样么。
“云楚。”沐风双臂一紧,将明昭整个的搂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说道:“忘记过去罢,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不过不要怕,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多年之前,是不是也有一个人这般的对自己说过,伏在沐风怀中的明昭泛出一个决绝的笑容。一夜,就放纵这一夜罢,明昭,不要再沉溺了,明天起来,你就再不能沉溺在这里了,绝绝不能。
“云楚。”沐风诧异的感觉到,自己怀中的那个人,竟也将自己抱得紧紧的,然后……
红烛破晓鸳鸾帐,玉炉旖旎麝香长。
天未破晓,人亦未眠。云翻雨覆之后的二人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享受激情之后的那份宁静。
“云楚。”沐风赤裸着上身半靠在舱壁上,右手紧紧拢着香衾之内一样身无存缕的的明昭。
“晤。”明昭喘息方定,慵懒无比的应道。
“云楚。”沐风忍不住伸出手,在明昭胸前那一抹嫩白之上的一道淡红印记上轻轻抚摩着:“这,这就是那道剑痕么。”
“嗯。”明昭微微的点了点头。
沐风轻轻一叹:“那时,很痛吧。”
“哀莫大于心死。”明昭淡淡一笑:“也没什么痛不痛了。”
“还好,还好。”沐风笑道:“你的心,不是没有死么。”
“不过在明天,就会死了。”明昭离开沐风的怀抱,任凭优美的上身展示在沐风的眼底,温柔的语调却说出了冷漠的话语。
“云楚。你在开玩笑吧。”沐风身躯一震,俊脸之上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急急道:“云楚,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沐风。”明昭凄然道:“我知道你叫沐风,但是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
“这……”沐风语塞,颓然摇头道:“不知道。”
“我姓君,名灏宁,字云楚。”明昭凄凄一笑,寂寥无比,缓缓说道。
“灏宁,灏宁,灏宁……”沐风低低的念了几次,猛然抬头,惊呼道:“这……这不是……”
“我还有一个尊号,曰明昭。”尽管心在痛,明昭最终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该说的总是要说的,不是么。
“你……你……怎么可能……”饶是沐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还是无法接受方才与自己缠绵的竟然是大卫当今的皇帝——明昭。
“泉涸,鱼双与予处于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明昭凄然道:“沐风,我已经说过,能与你相识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忆,可是你终究是山林之间的闲云野鹤,而我,还是那句话,跳不出十丈软红尘,勘不破名利二字关。你说要守得心香一瓣,可是我,就是那一瓣心香,却也无法守住。所以,沐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