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公子,哈哈,她唤他凌公子。好一个凌公子,好一个凌公子……看来那人,不但身上的伤好了,而且心上的伤也好了,或者,是根本没受伤罢。她的心中,永远只会有美其名曰“大卫江山”的权势,可笑凌凛你,居然还相信你和她之间还真的有所谓的夫妻恩情,还犹豫了那么久,丧失了那么的多的机会,还可笑的刺偏了。凌凛你这个笨蛋,哈哈哈……
明昭看着站在她身前,不仔细看绝对认不出是凌凛的那人,面色淡淡的,平淡无波。但是心,一下,两下,三下,揪得生痛,痛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皇上今日大驾光临,是想来告诉草民,不,应该自称罪民才是,是想来告诉罪民皇上您鸿福齐天,阎王不敢要,地府不敢收的么。”凌凛双唇开阖,吐出决绝无情的语句:“或者是想看看罪民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要不然……”
“朕不是来取你性命的,你放心。”强忍着心底的苦痛,明昭硬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冷冷道:“以你的罪,朕没必要如此轻易饶过你。不过……”冷笑一声,明昭继续说道:“朕倒是很好奇,当年青州凌方竹之案,凌家二百三十人,人人皆为国法所诛,你又如何逃得去的。还有,你也未免太大胆了一些,纵使天下姓凌之人千千万万,你怎么敢保证不被人看穿。”
“呸。”凌凛重重的呸了一口,但是因为这个并不算大的动作,扯动了伤口,脸上一阵抽搐。他退到墙边,靠在墙上,别过了脸,不愿被明昭看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错过了明昭一闪而过的怜惜与担忧:“什么狗屁国法,你不是天子么,天子所言便是法,我凌家二百三十条人命,只是为了证明你一言之重而丧的。我凌家真是有幸啊,哈哈哈……死有所值啊。”一阵狂笑之后,凌凛恨恨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凌家本无罪,且我父凌孟尝有功于民。我为何要抛去这个让我无上荣幸的凌字。”
无罪。明昭忧郁一笑,到底有罪无罪,谁又能知道呢。当年她虽然只七岁,但是这个案子,却是深深的镌在了心上。并不是因为那个案子给他带来了七岁能断案的美名,亦不是明昭这个尊号。而是,年幼的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帝王之术,什么叫权势斗争。
那日在御园之中,父皇看着三司送上来的卷宗,并没有大怒,却只是低低说了一声:“一群笨蛋。”然后把她抱在怀中,微笑着问她:“我儿可曾能将这纸上之字认全。”
“认得。”七岁的她,早已没有一般儿童的天真稚气,举首投足之间,完全是一派从容淡然的大人气。
“那可曾知道其中意思。”父皇听着她用稚嫩的嗓音将长长的一篇千言奏折念完,不禁满意的拈须而笑,继续问道。
“儿臣知道。”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期待,要是能在父皇面前表现,让父皇开心一下那该多好。
“那更好。”父皇笑道:“刑部,大理寺都是一群笨蛋,不明白父皇的意思,连这么一件连我儿都明白意思的案件都断不了。真是太笨了。”
“是么。”她的心里不由掺入一丝疑惑,刑部的人怎么会是笨蛋么,他们不都是经过科举选拔出来的,为大卫效力的栋梁之材么,怎么父皇说他们是笨蛋呢。
“当然。”父皇呵呵一笑,笑道:“那这个案子要是由我儿来断,我儿会如何断呢。”
“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凌方竹区区一介草民,以匹夫之细。窃生杀之权,又劫漕运军粮,罪至于此,复有何议哉。”
刑部的档案上是如此记载的,宫中的档上也是如此记载的,以后的史书,恐怕也会如此记载吧。只是却没有人知道,在那段话的后面,她还说了另外一段话。
“不过凌方竹乃是一心为民,青州大旱而朝廷无力赈济,此事是朝廷的过错。凌方竹赈济灾民有功。如此功过相抵,当处凌方竹极刑,却表彰其事,荫其家人。以彰其功。”
但是这句话却只能永远的留在她的心底,因为档案上记载却是。
“上大喜,深以为是,下旨诛凌方竹三族。凌方竹阖家二百三十人,上至苍苍白发,下至三尺稚童,无一余者。事后,青州一州百姓为之带孝,遍地缟素,无人不痛哭流涕。”
那一句,被永远的抹去了。
她还深切的记得,她说出那番话之后,父皇随即召见了中书舍人,敕令他们撰写圣旨,诛凌方竹三族之时她的惊恐。
凌方竹是有罪,但是亦有功,且罪不及三族,父皇为何要那么做。
在和父皇一起回母后宫中的时候,父皇慈爱的抚摩着她的头,微笑着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朕的小公主,你说得不错。凌方竹是有功。不过这功劳也太大了,劫军粮以得民心,甚至连朕派去的专案大臣,亦被他收了心。这样的人,不赶尽杀绝,朕难道要留着养虎为患么。就算杀了凌方竹,不以重刑镇之,反予以表彰,朕难道等着一个又一个的张方竹、李方竹来劫朕的军粮,甚至造反么。古人云天时地利人和,尤以人和为最,在那些灾区百姓的心里,朕不过是一个不理他们性命死活的狗皇帝,而凌孟尝,却是一个大善人。推翻狗皇帝,让凌大善人当皇帝,也是应当的罢。一个大善人朕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是百个千个万个呢……唉……”
父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无比的疲惫:“就算后人骂朕不明,也比养虎为患要好得多。朕的小公主啊,你要是个男子该多好呢。七岁就知道了这么多。要是你是个皇子,朕这个大卫江山,就可以给你了啊……”
朕这个大卫江山,就可以给你了啊……
父皇,大卫江山,您还是最后交到了明昭的手里了。可是谁知道,您为明昭挑的夫婿,您的长孙的父亲,竟然是凌家的人。父皇……
父皇的那些话,只能永远的刻在她的心里了。在天下面前,任何的仁慈,都是罪恶。小慈乃大慈之贼也。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这句话了,可是今日要真正行使起来,却是那么的苦痛。
君君臣臣,明昭你还记得么,在你登上帝位的前一天,你的挚友,成为了你忠诚的臣子。现在,你认为可以相守一生的人,也永远的离去了。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