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雪初晴,大风起,甚寒。
孟族族府外,长街之上,龙易率数十亲卫,驻马街心,注视着二十丈开外孟府高墙内外正在进行着的战斗。
“打了有多长时间了。”忽而,龙易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之前分派命令之时的肃穆之色难以在他脸上找到半分,让人怀疑之前在指挥府与林大将军针锋相对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龙易身侧的这一众亲卫对他这种惫懒神色早已瞧惯,丝毫不以为意,当下龙易左侧一名行军参谋模样的人回应道:“将军,当有大半个时辰了,看来孟族早已做好了准备。”
“真麻烦。”龙易又是懒洋洋一个哈欠,挥起马鞭,直指孟府,道:“传本将将令,调弓箭手上来,用火箭,给本将把那群狗娘养的射死烧死,射不死烧不死的再说,咱们兄弟,就暂时退下。”
“将军。”那参谋急急叫道:“这……这可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本将说使得就使得。”龙易斜着眼回答道。
“将军。”那参谋肃容道:“今日大风,一旦用了火箭,风助火势,这烧的就不止是孟府了,到时候咱们怎么交代啊。这可是上京城,进诚之前您不是郑重吩咐过了么,上京城不比边关,要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啊。”
“你少来了。”龙易神秘笑笑:“烧着了怎么着,那是叛逆举火自焚,关本将鸟事,至于烧到了别处,嘿嘿。”龙易嘿嘿一笑,道:“那是京兆尹的事,管我屁事,来人,传令。”
“是。”那参谋见龙易如此说,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应道。
龙易麾下之兵不愧为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精兵,退而不乱。他们或三人,或五人,或七人,结为小阵,边打边退。孟族族兵本来就打不过这些朝廷正规军队,现在敌人自己退却,自然也不敢追击。
这边退得井然有序,后面弓箭手们进得也是十分齐整,在孟府外墙约十丈之地,弓箭手们分为两列,将孟府团团围住,长箭的箭头也不是寻常闪耀寒光的铁箭头,而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火箭与寻常弓箭不同,这火箭沾上就着,沾不上也可能会被烧到,拿龙易的话来说,就是射死这群狗日的,射不死也烧死那堆狗娘养的。
孟族之人见龙易竟然使出了这么个招来,都不禁脸色大变,自从和朝廷军队打起来他们都没想过会活下去,如此拼命的战斗也只为拖延一点时间让其他人好把自己的或是兄弟的老婆孩子从地道送走。现在龙易动用了火箭,风又正大,这一烧……
龙易却不管此时孟族中人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冷笑一声,一扬马鞭:“放箭……”
“族长……”
庄严肃穆的穿云堂此时之剩下孟天银一人独坐于那高高在上的族长之位上。此时的他,一夜之间便迅速的衰老下去。失神的双眼空洞的木然视着门外某一个遥远的地方。
百年基业,一夕而毁,一夕而毁,百年基业。
孟天银此时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年不屈不挠以白衣之身居族长之位的孟天银了;现在的他,不再是运筹帷幄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孟天银了,现在的他,已经只是一具毫无感觉的行尸走肉而已了。
“族长。”一名身上脸上犹带血污的年轻人急急冲了进来:“族长,快走吧,前面顶不住了,您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走。”孟天银喃喃自语:“能走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族长。”年年轻人急急道:“走得一时是一时啊。”
“不了。”孟天银摆摆手,道:“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们走吧,以后隐姓埋名亡命天涯的生活,你们过吧,我老了,不想了。”
“族长。”那青年一声长嚎,跪在了地下。
“夜雨。”孟天银自身上取出一个红色包裹,唤道:“这是族长印,你拿着,子冶若能从宫中逃出,我孟族的下任族长便是他,不过,我看是凶多吉少了,子冶如逢难,你便接任为族长吧,我孟族上百年基业,没想到,竟然断送在我孟天银的手中了。”说罢惨然一笑。
“族长……”那被孟天银唤为夜雨的青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去罢,去罢。”孟天银挥手,脸上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数十年的勾心斗角,倦怠的,不止是人心。
看着孟夜雨频频回头的背影,孟天银再度出口唤道:“孟均。”
“老奴在。”孟均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孟天银的面前。
“动手吧。”孟天银淡淡说道:“没想到,到这个时候,只剩你我主仆两了。”
“是。”孟均神色如常,应了一声,才能感怀中取出火折,一晃,就着纱幔点着了,随后,他步履如常,在穿云堂中点了数十个火头。等到龙易率兵杀过来之时,穿云堂,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了。
与孟府的“热闹”很不相同的是,本该同样“热闹”的朱介的指挥府前,却是出奇的安静。两方人马互相对峙,却静悄悄的一声不出,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马儿偶尔发出的长嘶。
“朱介。”林祖威一身金甲,率先打破了沉默。
“末将在。”出奇的,朱介竟应了这么一声。
“好。”林祖威点头道:“你还说这一声末将,就证明你还记得我这个当年的征西大将军。”
“是。”朱介应了一声。
“当年你初入我军,单人匹马,三日三夜,疾驰八百余里,传递军情,累死了三匹好马,终于将军情送到,令我军大捷,你可还记得。”
“记得。”
“还是你,率五十勇士,趁敌不备,冲如敌阵,斩将夺旗。威风凛凛,你可还记得……”
“……”
“还是你,八千壮士,千里救援,舍升忘死,终解边关之围,你可还记得……”
“……”
“那为何你现在竟会如此。”林祖威一声暴喝,平地起惊雷:“你说,你为何会如此不忠不义,参与叛乱,你说……”
“将军。”朱介道:“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此事,错在我一人,将军可否饶恕我这一众兄弟和我的家人。”
“众将为你胁迫,这本将可保其无事,至于你的家人。”林祖威道:“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想要他们无事,是不可能的。不过,本将可向皇上求情,改为流配。”
“那就多谢将军了。”朱介拱手道。
林祖威拔出腰间配剑,道:“此剑随我四十三年,断过二十七次,斩敌无数,你要走,就让它送你上路吧。”
“谢将军。”朱介上前接过那一柄曾染无数鲜血断送无数性命的宝剑,于项中一横,一代勇将,自此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