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公。”
明昭一声轻唤,唤住了长廊之上端着一捧文书疾行的秦重。
“殿下啊。”正趋步急行的秦重闻声停步,转头见明昭一袭玄白银狐裘,俏生生的坐在那棵花开正好的红梅树侧的八角琉璃亭内,看着亭外雪花纷纷飘落,当真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好一派景致。当下踏着那条已被清扫干净的石子小路自长廊行了过去,躬身道:“老奴见过公主殿下。”
“秦公公。”明昭微微一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只着这些衣物,也不多披件披风。来、侍书,替秦公公温上一杯酒,暖暖身子。”
“多谢公主惦记了。”秦重却不将手中文书放下,道:“老奴向来也只穿这么些,习惯了,再说房子里通着地龙,暖活着呢,披风这东西用不上。不过说到天气,老奴倒倚老卖个老,这都快春天了,却又下这么场雪,外面湿冷的很,公主怎么还在这里吹风,要是想赏景,倒不如去御花园的暖阁内,将背风处的窗子开上两扇赏景便是,一不耽误景致,二来也省得在这四面漏风的地方冻着了。”
“呵呵。”明昭轻轻一笑道:“我也是偶尔行来,见这里景致不错,一时偷个懒,就在这里坐了下来,酒还是侍书从储秀宫的小厨房里弄来的呢。储秀宫里的兰才人虽然去了禁苑,但里面侍侯的奴才们还在,要不然,我也没这份闲情了。对了,听侍书说,这酒还是兰才人替亲自酿下的,今日喝了她的酒,什么时候去禁苑倒要好好的谢谢这位娘娘了。”
秦重眉毛一跳,脸色立时阴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头紧皱。一旁的侍书觉得奇怪,端着杯温好的酒过去了:“秦公公,您怎么了,是不是冷着了,快点把这杯酒喝下去暖暖身子吧,等下冷的手发颤,把这些等下弄到泥地里可就不值当了。”
“不用不用。”秦重依旧端着那捧卷轴,道:“公主,皇上还等着老奴送这些文书过去呢,老奴这就要告退了,您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这天冷得出奇啊。”
明昭目光之中多了些了然,不再提起兰才人了,只是说道:“这些是什么文书,怎么在昭庆殿内我不曾见过,还有,父皇的身体不好,怎么能看这么多东西,我要去向父皇进言去。”
“呵呵。”说起手中的这些卷轴,秦重难看的脸色立刻不见了,笑道:“公主不必担心,这些东西是皇上亲自要的,而且皇上看这些东西不但不会伤神,反而精神会更好呢。”
“哦。”明昭讶道:“莫不是名家字画,父皇不是向来在这上头向来不甚动心,不过这样也好。我凤舞宫内字画收藏也不少,父皇喜欢哪位大师的画,我选上几幅呈上去让父皇开心一下倒也好。”
“不是不是。”秦重继续嘻嘻笑着,却不肯说出手中物件是什么物事,躬身道:“老奴先去了,申时皇上要与您议政,公主可别忘了。”
明昭点头道:“这个自然不会。”挥手让他去了。
侍书手中的那杯酒都冷了,却无人去喝,见秦重远远行去,转身娇嗔道:“公主,这秦公公怎么笑得这么古怪,今日怎么了,连酒都不喝一口。”明昭脸上却没有了之前的盈盈笑意,冷着脸道:“应安呢。”
“啊。”侍书不明白明昭脸色如何变得这么快,吐了吐舌头,小心的把手中的酒杯放到亭中央的石桌上,步至一侧吩咐小宫女去昭庆殿唤武应安过来。
武应安来得极快,明昭一杯酒还在手中慢慢的转着,他便快步奔了过来,行礼道:“武应安见过公主。”
“应安。”明昭脸上满是凝重之色,语气也比平时要硬上许多,她冷冷吩咐道:“你去禁苑一趟,查清楚兰才人的一切,但是要小心,不要叫别人知道了。”
“禁苑的兰才人。”武应安呆了一呆之后,道:“公主,属下没有入禁苑的令牌,公主是要属下去暗访么。”
“暗访倒不要了,只是行事小心一些,至于令牌……”明昭自腰际解下一块盘龙玉佩,递给武应安:“这是父皇赏赐我的,共有七块一模一样的,除了我之外,还分赐给了别的人,你拿去给禁苑的侍卫看就行了,顺便叫他们嘴紧一点,不要透出风声。”
“是。”武应安张了张嘴,似是想问明昭为何突然想起了去问这么一个小小的才人,但终究聪明的没有说出口,应了声是之后道:“应安刚才过来,看见一件颇为奇怪,想禀报公主。”
“什么事。”明昭漫不经心的问道。
“儿臣明昭,求见父皇。”含章殿殿门外,明昭大声求见。
“公主快点进来吧。”吱呀一声,含章殿的侧门开了,秦重出来道:“外面冷着呢。”
“明昭来了啊。不用行礼了,快点坐下吧。”元鼎是在含章殿偏殿接见的明昭,自从去年君昕平叛乱之后,元鼎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放在以前,元鼎是绝不会如同现在这般靠在塌上来和明昭说话的。明昭行了一礼之后便依照元鼎的指示坐到了元鼎的对面。看着日见衰老的父亲,明昭鼻头一酸,总算她定力比以前大有进步,才忍住没有哭出来。
“明昭。”元鼎开口道:“科举已经全部考完了吧。”
“是。”明昭点头道:“昨日武举也已经考完了,儿臣亲自去看过,确实人才济济,再行历练得几年,又是我大卫的栋梁之材了。”
“好。”元鼎点了点头,溷浊的双眼也射出满意的神色:“皇儿即要管政事,这科举的主考官又当得如此尽心,辛苦了。”
“为我大卫,明昭不敢说辛苦。”明昭恭谨答道。
元鼎摇摇头,道:“明昭,你要记住,你是储君,大卫这万里江山,总有一天是你的,而朕的身体。”叹了口气,元鼎继续道:“你也看得出,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不。”明昭惊呼出口:“父皇正值壮年,怎能口出这不详之语,决不会的、决不会的。”说着却哽咽了,她口中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再也明白不过了。
元鼎看着明昭,慈爱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万岁万岁万万岁不过是说着好听的,这历代的皇帝,又哪一个能万岁不死。莫说万岁了,百岁的皇帝,明昭,你熟读史书,哪里又有过呢。”
“是。”明昭垂下了头,但眼眶却不禁红了,反观元鼎,也有不胜嘘唏之态。
“对了。”突然,元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这么一闹,朕倒忘了叫你来的目的了。”
“是。父皇有何吩咐。”明昭应道,却不禁想起了之前武应安的禀报,各大世家都在今日都将族中不管是做官还是未曾入仕的年轻子弟,尽遣入宫,而且据说父皇也拖着病体去接见,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昭疑惑着。
“明昭,你今年十六了吧罢。”元鼎拂髯笑道。
“是,今年七月便十六了。”明昭心中猛的一跳,想起了一个可能。
“七月,不错,你是七月七日生的,七月就十六了,真快啊,想当年你母后……”元鼎没有说下去,明昭也知道父皇是想起了母后,心生感叹,因此也不言语,只是垂头坐着。自嘲一笑后,元鼎终于回到现实中来,说道:“你今年十六了,要是在民间,怕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可是……”
“父皇的意思是……”明昭平静问道,似乎没有丝毫感情,但是她垂下去的双目之中,却蕴着复杂无比的感情。
“朕是说,也该给你找个驸马了。”元鼎道。“所以父皇才召了各大世家的青年子弟入宫。”明昭抬起头,与元鼎对视着。
元鼎微笑道:“你知道了。”明昭点了点头。
“好。”元鼎指了指一侧案几之上的一堆文书,道:“这些都是各大世家青年俊杰的画像资料,皇儿看看如何。”明昭瞥了一眼,知道是方才秦重抱的那堆,怪不道秦重一直不肯放下,而且还笑得那么古怪。但是她却摇了摇头道:“一切均凭父皇做主,儿臣不敢有何异议。”
元鼎眉头一皱,但是随即又舒展了开来,道:“皇儿可是看不上这些人,你是皇家公主,更是大卫储君,看不上眼自然也是应该的,不过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为你找个驸马,一是因此,二是你尚一个有才有能的驸马,以后在国政之上,也有得力的辅弼之人。”
“是,因此儿臣依旧才一切凭父皇做主,不感有何异议。”明昭依旧如此这般答道。
元鼎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不喜欢与世族结亲,但是你是储君之尊,不是世家,难以配得上你,二来,若是世家大族与你相抗,朝政之上……因此……”
“父皇不用说了。”明昭低声说道:“儿臣一切都知道。请父皇恕罪,儿臣那里还有些文书要处理,要先行告退了。”
重重的吐了口气,元鼎点头道:“你去吧。”
“是。”明昭行了一礼之后转身退出了含章殿。元鼎扭头过去看着那堆卷轴,心中一阵烦躁,大力一拂,那卷轴立刻滚得遍地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