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忌捏着一把冷汗走出皇宫北门之时,他抬头望瞭望天,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把冷汗擦拭干净。方才他在含章殿前虽然一直表现得潇洒自若,但是他自己知道,两手的手心之中,一直攥着那把冷汗呢。
今日能进到含章殿前,是安无忌根本没有想到过的。在礼部一众员外郎里,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因此这些跑腿的杂事也是理所当然的由他来做了。
朝中出了大事,太子谋反这些事他隐隐约约听同僚们在私底下说过,各部主官纷纷入宫不回,也间接的证明了这些事情。他知道,此时想入宫去找尚书大人,基本是不可能的。要不是真的无法可想,他也不会如此的。果然,负责通传的那名内侍刚等自己靠到他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率先开口先发制人道:“宫中戒严,不奉诏者不能入内,有事着须在此暂时等候,不得喧哗吵闹。”紧接着两名虎背熊腰的禁军士兵便持戈靠了上来,把他逼了回去。若不是遇上了明昭公主,那他自己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明昭公主,这位公主殿下安无忌可以说是闻名久矣。明昭公主才干出众,精明强干的英名他不知听说过多少次了,佩服之余却总是有点不相信,再怎么说明昭公主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任她再如何聪慧,也不会达到传言之中的那种样子。
可是今日一见,安无忌立刻为自己浅薄的见识而感到羞愧。公主样貌到底如何,他不敢细看,只是觉得稚气尚存。不过尽管脸上稚气尚存,明昭公主言谈举止却是无比的老练,短短的几十步路,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却能将自己的来意摸得一清二楚,且丝毫不露痕迹。明昭公主,当真人杰也。
“爷。”
安无忌正思索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循声抬头望去,安无忌发现自己的家人安福正在前方的不远之处等着自己,后面还有自己常坐的二人抬青布小轿。
安无忌抬脚向安福那边走去,安福见状连忙一路小跑上前来伺候着主子,安无忌行到轿子前,却不坐进去,只是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我还要回礼部去呢,安福,你先去下马石把我的马牵过来,再带他们回去吧,记得叫夫人自己先吃饭,不要饿着肚子等我呢,今天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唉哟我的爷,您不用去衙门了。”安福堆起笑容,转到轿子边,打起轿帘,说道:“小人刚才就是带着他们按着夫人的吩咐去衙门接爷您的,衙门的大爷们说您到了宫中,这不、小人就赶过来了,临走时那和爷的官位一样大的官老爷吩咐小人,说是您从宫里回来后就不用回衙门,可以先回家休息了。爷,您还是上轿坐着吧,马小人马上就去牵。”
安无忌听着安福一连串的话语,知道自己今天不用再回衙门去了,因而笑道:“你这张嘴啊。好吧,起轿回家。”
安无忌住的宅院是一座前后两进的青砖四合院。他是父母早逝,别无亲族。在家守着十余亩薄田读书十年,元鼎二十年进京考进士科,中了二甲第四名,一举成名。吏部授官,居于京城,两年前迎娶京城陈氏之女为妻,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安无忌跨入了那高悬两盏已经点上写着诺大一个安字的大红灯笼的大门,门房内的家人安禄立刻迎了上来,伺候着道:“爷回来了啊。”
“嗯。”安无忌点了点头,脚下丝毫不停,穿过前堂,向后院行去。
安无忌此时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官,俸禄不高。当初为了迎娶陈氏而买下这座宅院,就已经基本将自家的家底掏空了,因此,家里的下人也不多,只有夫人嫁过来时陪嫁的两名婢女,安福、安禄还有一个安寿三个从老家带过来的家人。他们是三兄弟,在老家替安无忌守护田亩老屋的老家人安全是他们的父亲。之外就是两名轿夫和两名做粗活的厨娘。不算大富大贵,也不是如何清苦。
“爷回来了啊。”安无忌刚迈进后院,陈氏的侍婢之一唤做小桐的就迎了上来,清脆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叽叽喳喳的说道。
“夫人呢。”安无忌问道。
“夫人在正房的塌上歇着呢,爷。夫人等着您用膳呢,快进去吧。”小姑娘活泼得紧,问一句,答三句。
安无忌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一边迈步向正房行去,一边道:“怎么又在等我,要是我回来得晚呢。”
“嘻嘻。”小桐轻轻一笑,不再说话,上前替安无忌打帘。
“夫君回来了啊。”
安无忌低头进屋之时,本应该在塌上歇着的夫人陈氏已经下得塌来,站在地下迎接着他。
安无忌上前几步,扶住自家夫人,上下打量了下陈氏的气色,道:“怎么下来了,不在塌上歇着。说过多少次,不要等我用晚膳,饿着怎么办。”
陈氏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本就已经对夫人万般恩爱的安无忌更是把陈氏看得有如珍宝。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个大男人,也犹如四五十岁的妇人一般,唠唠叨叨的。
陈氏微微一笑,柔声道:“夫君在衙门做了一天事,累了吧,先去更衣,晚膳就好了。我不累呢,在塌上歇了一整天,倒想下来走走。下午又吃了碗甜点,这会子才有点点饿呢。”
安无忌看着一脸柔情的夫人,一天的劳累立时消逝无形。温馨的气氛,夫妻私语,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醉的呢。当下扶住陈氏,让她回塌上坐好,转身去了屏风后更衣。小桐立刻跟上去伺候着。
待到安无忌换了身宽袍从屏风后转出来之时,正房的小圆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夫人陈氏正招呼着另一名小婢彩云将最后一道汤放上,见安无忌出来,笑道:“夫君出来得正好,厨房刚把饭送上来,就可以吃了。”
安无忌知道陈氏是极讲礼法的,自己未坐,她是绝不会落座的,当下笑着落座道:“你快坐吧,别拘什么礼法了,身子要紧,好香,今儿个吃什么。”
陈氏见安无忌一脸谗像,也就笑着坐下道:“也没什么,夫君可要吃酒,他们预备着两碟子凉菜呢,牛筋板、鲜黄瓜芥末粉丝,汤是炖的鸭子,滋补着呢,还有两个热炒。”
安无忌看着桌上的饭食,端起彩云方才满上的酒杯,“兹”一声喝了个干净,道:“这是我前年埋下的那坛子酒吧,味道倒也出来了。”因见彩云又要替自己满上酒,对着彩云道:“你们不必跟这伺候了,下去吃饭吧,夫人有我伺候呢,饿不着。”
彩云比小桐稳重得多,欠一欠身便拉着鼓着嘴儿想要说话的小桐掀帘下去了,房中只剩了这夫妻两人。
安无忌拿起大汤匙,替陈氏满满的舀上了一碗鸭子汤,放到陈氏面前,笑道:“这汤是我早上出去之时特地吩咐安禄去药材铺抓的药要厨房炖的药膳,来,尝尝,你夫君我这医药上的学问可不小呢。”
因无侍婢在跟前,陈氏有随意了不少,道:“夫君有心了,这汤可真香,我下午一直闻着厨房那边飘来的这香味,都有点谗了呢。”
“谗了就吃呗。”安无忌笑着夹了一筷子爆羊肚,放在口中咀嚼,含混不清的说道。
陈氏温婉一笑,不再说话,低下头一口一口的小小的喝着那碗鸭子汤。
饭毕,安无忌斜倚在太师椅里,眯起眼睛,细细的品着香茗,陈氏则靠在塌上翻阅着一本书。
安无忌放下手中的茶碗,向陈氏道:“这么又在看这本诗话了,没书了么,明天要是身子还动的就出去走走,去书市买几本想要的书回来,若是不想动,那我明天回来时顺便给你带几本,老是这两本翻来覆去的。”
陈氏听得丈夫说话,放下书,笑道:“书房里还有几本还没开始看呢,这书我是随手放在这里,闲着没事就拿起来看看。夫君在官府里可还好。”
“嗯。”安无忌点了点头,起身坐到陈氏的身边,拉着陈氏的手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向夫人说清楚,最后还叹道:“我不明白的就是,公主殿下日理万机,怎么还有心问我的履历,现在朝中看似太平无事,实则动荡飘摇,可不要惹上什么才好。”
“夫君放心。”陈氏出身书香世家,见识极高,因而安无忌有什么事也都向这个闲内助说起,完全没有半点隐瞒。她道:“夫君这个礼部员外郎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官,有什么能惹到您身上的,您只管安安稳稳做你的事就好了。”说着狡黠一笑,难得的开了个玩笑:“我看公主是看上夫君您了,想招您回去当驸马。”说完掩嘴而笑。
安无忌一怔,随即“恶狠狠”的说道:“竟然敢这样开你夫君大人的玩笑,娘子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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